三日后,一行车队自西疆驶往京都。
无论苏墨寅如何哀求,宋识音去意坚决。除去先前在西蟒军营中被营救,她依旧是不愿再见苏墨寅一眼。
离开西疆那日,她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一身紫衫。
郦酥衣站在马车外,一手轻抬着车帘,与好友诀别。
与好友分别,固然依依不舍,可此地终究不是对方的留恋之地,如今养好了身子,理应不当久留。
宋识音离去时,郦酥衣拜托她,将沈兰蘅的长明灯盏一道送回京城。
一袭紫衫的姑娘坐在马车上,同她点头道:
“衣衣你放心,这一路,我一定护好这盏长明灯。”
她并未多嘴问这盏灯为何人而燃,全以为这是沈顷在祭奠众将士的英魂。
春风裹挟着马蹄声踏踏,郦酥衣站在郎君身侧,抬眸望去。只见眼前扬动起一道道黄沙,尘土漠漠,渐渐远去。
识音不愿见苏墨寅,亦不准他相送。
故而今日识音离去时,并未见到他的身影。
郦酥衣并不知苏墨寅现下在何处,也无意去向沈顷过问对方。
郦酥衣知晓好友的性子,识音并非能吃下回头草之人,既然要断,那边要断得干干净净。
拖泥带水,藕断丝连,并不是她的作风。
于是乎,于众人的一片注目中,宋识音护送着这一盏长明灯,便如此回了京城。
一个月后,大凛与西蟒正式开战。
……
大凛明安二十四年,四月。
沈顷夜袭敌营,歼敌无数,大挫西蟒锐气。
大凛明安二十四年,七月。
沈顷大胜敌军于箜崖山。
大凛明安二十四年,九月。
沈顷率沈家军与西蟒大皇子对峙,决战玄临关,大胜。
同月下旬。
沈顷收复玄临关。
当玄临关收复的好消息传来时,郦酥衣正被人手忙脚乱地抬入产房中。
月初时,见她月份大了,再加之军营中兵马动荡,恐动了她的胎气,沈顷已让小六儿带着她离开西疆,来到通阳城中。
沈顷与沈夫人救了全城百姓的名,见着郦酥衣前来,百姓自然很是热情。不光是萧郎中家,周遭百姓皆慕名而来,一时间送母鸡的送母鸡,提白菜的提白菜……
真是好生热闹。
郦酥衣是在落日前,被抬入产房的。
她的肚子痛得急,还未反应过来呢,身侧的玉霜已是一道惊呼。
“快来人呀!夫人要生了!”
郦酥衣两眼一黑,整个人晕乎乎的,再回过神,已是到了产房之中。
眼眶酸胀,眼前发晕。她被人拥护着平躺在榻上,只觉得大汗淋漓,直将身后那层被褥打湿。
“夫人,夫人,您用力些,莫要着急。再加把劲儿,马上就要出来了。”
“夫人,您再用些劲儿,快了快了……哎……”
身侧传来产婆子略有些焦急的声音。
她身子骨孱弱,力气又小,怎么都使不上劲儿。
自日落前折腾到天黑,孩子怎么都出不来,这可把周围人急坏了。
玉霜急得要哭,素桃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镇定。
不过少时,后者又从一侧端来一碗掺了人参的汤药,让郦酥衣嘴里头含着。
“夫人,再加把劲儿,孩子要出来了。再用些力……”
便就在这时候,院子里忽然响起一声:
“将、大将军回来了!”
是他回来了,他带着收复玄临关的捷报回来了。
甫一打胜仗,沈顷便听到妻子已被抬入产房的消息,一下竟连身上甲胄都来不及唤,匆匆忙忙上马,直往这通阳城飞奔而来。这一路鞭子打得急,噼里啪啦如同他同样焦急的心事,他心想着快一些,再快一些。
他的妻子还在产房中受难。
她在等着他,等着他的人,等着他的捷报。
还未入院,已有下人迎上来,同他道了夫人眼下情况。
众人只见着,他们一贯清冷自持的世子爷在走入院后,竟径直朝那产房快步而去!!
见状,左右之人忙不迭阻拦。
“爷,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您乃国之重臣,这产房血污冲天,怕是冲撞了您!”
沈顷阔步,混不顾身侧言语,一把掀帘。
郦酥衣尚在恍惚,筋疲力尽时,只看见一片朦胧之中,忽尔闯入一道颀长的身形。
紧接着,她嗅到那阵熟悉、清雅的兰香。
迷离之中,有人紧握住她的手。
那人的声息亦一道落下来。
“衣衣,衣衣。”
“别怕,我来了。”
她的手腕被对方攥握住,隐约间,那人似乎向她的腕间渡了一道力。
不知是不是错觉,嗅着那兰香,郦酥衣竟觉周遭温暖了些。
“衣衣,不要怕,”他道,“抓紧我。”
有沈顷在一侧,她果然心安,不知过了多久,产房内终于响起惊喜的一声:
“生了,生了!”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夫人生下了一对儿龙凤胎!”
先出来的是个胖乎乎的小子,接下来,又是个小姑娘。
偌大的产房,响起婴孩的哭啼声,此起彼伏。
沈顷没有看那孩子,第一反应,是过来抱她。
她与沈顷给那两个孩子起名。
哥哥叫祺安,妹妹叫绥禧。
春祺夏安,秋绥冬禧。
经历了这么多事,她不求闻达富贵,只求他们喜乐平安。
玄临关大胜,彻底挫伤了西蟒人的锐气。西贼暂时不敢犯境,加之西疆条件艰苦苛刻,沈顷便带着她与孩子归京。
回京那日,街上锣鼓喧天。
虽说此一战多有波折,但最终既是战胜了西贼,又收复了先前丢失的玄临关,其中过失,圣上便免于追究了。
回京第一日,郦酥衣先带着祺安与绥禧回府安置,而沈顷有皇命在身,要先入宫一趟复旨。
她带着孩子回府,兴许是有了西疆这一遭,又兴许是有了孩子撑腰,即便现下沈顷不在身侧,府邸里的下人们,再不敢像从前那般对她了。
她跟着世子去了西疆,一路生死相伴,又有了沈家子嗣。
这一回,不止是魏恪,全府上上下下,俨然将她视作了沈府的女主人。
沈大那一双妻妾,更是对她毕恭毕敬,一口一个好妹妹称呼着,亲昵得紧。
除了一人。
长襄夫人。
先前在沈家,长襄夫人便一直看不惯她。
此次回府,对方的身子大不似先前爽利,她瘦了许多,一双眼深深凹陷下去,面色苍白,有些可怖。
她须得下人搀扶着,才可以行走。
见到祺安与绥禧,老妇人面上又露出许多亲昵,她,笑着要来抱这两个孩子。
祺安与绥禧都不喜欢她,被长襄夫人吓到,哇哇大哭。
乳娘赶忙上前,将这两个孩子抱开。
不光是老夫人,圣上的身子也大不若从前了。
此次回京,圣上问沈顷,要何封赏。
大殿之上,一袭官袍的男人略一沉吟,道,要为沈家重修祠堂。
他一句话刚说完,龙椅上的男人猛地一俯身,下一刻,竟咳出血来!
一旁的公公慌了神,惊呼一声“圣上”。
偌大的金銮殿乱作一团,此时此刻,也无人关怀沈顷为何要重修祠堂。圣上艰难地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秋日高悬,沈顷一袭湛蓝长衫,朝殿上略一行礼。
回到府中,他带着皇诏,着手开始重修祠堂。
旁人不知晓他的用意,但郦酥衣知晓。
他是要将兰夫人与弟弟兰蘅,一并迁入到沈家祠堂中。
听到这个消息,长襄夫人急火攻心,两眼一黑,竟直接晕了过去。
醒来后,她卧在病榻上,生平第一次对沈顷破口大骂:
“孽障!你个孽障,竟敢篡改祖宗祠堂,沈兰蘅,你个不孝子!自从娶了那个女人,你便不仁不孝不忠不义,你——你……”
话音未落,妇人又呕出了一口鲜血,记得一侧姑姑慌了神,赶忙劝她:
“老夫人,您少说些。千万要当心身子……”
当长襄夫人的唾骂声传入院时,沈顷正在兰香院,一口一口地喂着她喝汤。
闻言,男人手中攥着汤勺,淡淡垂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