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肆无忌惮的重启和进入小世界,罔顾剧情与人物的逻辑和发展,本身就是对这个小世界的一再伤害。
假如她一意孤行、只顾自己,总有一天这个小世界会被伤害到再也无法支撑运行、只能崩溃的地步。
那么,到了那个时候,那个小世界里的千万人,会随着她的心上人一道,全部烟消云散。
而假如她能够为了他和世界里的其他人的福祉,强忍心痛、压抑渴望,不再去打扰他们的话,那么他们就会在那里度过相对圆满的一生。
但也只有一生而已。
那个世界在不被外力干涉的条件下,就如同现实世界那样,时光的洪流永远滚滚向前,而凡人的一生,即使到了七十、八十、九十岁,亦不过是漫长岁月中的短暂一瞬,须臾间便化作一道光芒,飞逝而去。
所以,她去见徐慎之,小世界便有可能被削弱而陷入危险,最后她终究是要停下这危险的举动的。而她不去见徐慎之,小世界便会沿着时光的轨迹一路向前,永不重复、永不回返,他也会在那里结束他的一生,与她终究是阴阳两隔。
想到这里,崔女士微微阖目,再一次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有些注定的‘重要人物’,是终究要回归那个小世界的——如果不想无辜的一整个小世界,都因为自己的私情而崩塌的话。”
她重新睁开眼睛,目光中带着同情、怜悯、温和的抚慰,以及共情的感伤。
“琇琇。”她用一种极其温柔的语气唤道。
“你不会忘记,‘西洲曲’的主角是谁了吧?”
谢琇:!!!
崔女士的声线很好听,凌厉起来时有种统摄朝堂的威严凌锐,但放柔下来的时候,又如同春水一般潺缓温柔。
但即使再如何动听的嗓音,再如何温柔的语气,也无法掩盖那句话如同刀锋一般落下的冷锐酷厉。
世事浮沉,天意如刀。千般恩爱,都付流水。
谢琇下意识转过脸去,一下子就看到了同样转头看向她的盛应弦的神情。
听到了这种如同最终裁决一般的宣判,他只是微微蹙起了眉,神色沉沉。
他的脸上并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之色,也没有即将与她生离死别的巨大悲伤,但他眼眸里分明隐藏着翻滚的暗涌,那种眼神仿若要透过她的双眼,直抵她的灵魂,直到他将她的一切都牢牢镌刻在自己心上一样。
是的,谢琇在听到崔女士话语的一霎那,就明白了一件事。
盛应弦若是明白他就是“西洲曲”那个故事的男主角,他便不会因为一己之私情而置整个世界于不顾。
而看起来,他显然是已经猜到了。
呵,他又怎么会猜不到呢?
“西洲曲”一诗,分明是一种线索,贯穿了他的少年与青年时代。
曾经,那是在江北盛家村中的小少年,与真正的“纪折梅”之间留下的回忆。
但是在他们两人相遇之后,又何尝不是一种他们两人之间的纪念呢。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当盛应弦踏上郑啸府邸后院水榭前的那条曲折回廊的时候,心头回想起的,就是这几句。
他不可能不明白,这首诗事关于他,与这首诗相关的故事里,他就一定是那个主角。
他们两人不知道互望了多久,终于,谢琇微微启唇。
“……弦哥。”她语气艰涩地唤道。
但是在她率先说出那些严苛字眼,来承担分手责任的时候,盛应弦却抢着开口了。
“……对不起。”他说。
顿了一下,他低沉醇厚的声线里染上了真正的痛苦。
“对不起,琇琇。”
他沉痛地说。
“是我的错。”
这几个音节,他就好像说出来的时候已经耗费了全身的力气。
喉间像是有锋利的刀片在研磨着细嫩的血肉,一下下的,分外疼痛,很快就变得血肉模糊。
“我……是个坏人,一次次地,只会把你推向自我牺牲的境地……”
他的面容上,终于首次浮起了先前压抑得很好的难过之色。
“本来,我也很希望能有什么机会,能一生与你厮守……却不料天意弄人,终究是有今生,无来日……”
“我……我不是个好人,愧对你的信任……以后,就把我忘了吧……”
那双深湛的眸子里起了一阵波动,仿佛有可疑的水光从中浮现。
他抿了抿唇,下颌紧绷着,鼻翼飞快翕动,像是不这样做的话,眼角处就会马上滑落他竭力忍耐的水珠一样。
似乎是为了掩饰,他忽然向后倒退了一步,然后向着她深深一揖到地,从不曾为谁折下去的劲腰弯了九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