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当年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被父亲点透了才明白那张纸之上隐藏着的奥妙,一时间又是惊奇、又是喜悦,还有一点点羞意似的。
“‘这些画着圈的字,连起来不又是一首诗吗?!盛家小子孟浪无礼,竟敢直白若此!’”
李重云:“……”
他仿佛被人迎面狠狠一拳击中了面门,一时间头晕目眩,还要强撑着维持自己不多的理智,佯装冷静地问道:“……是什么诗?”
谢太后本应该十分知情识趣、懂得这些眉眼高低,照顾旁人的心情才对,但今天她不知怎么了,竟然没有注意到他那一副心情低落、山雨欲来的模样,只是兀自陷溺在了旧日的回忆里。
“那首诗是——”她一顿,缓缓念了出来,语声清晰,像深夜檐下鸣响的风铃。
“‘忆梅何日至?怀心尽日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呵。
李重云想。
一首谈不上多好,甚至还有些拙劣,最后两句还直接全文借用了《西洲曲》原句的小诗。
十分符合盛如惊当时不过十来岁的年纪,也十分符合盛如惊当时尚且文不成、武不就的状态。
……也只有谢琼临这个傻姑娘,还把这种蠢兮兮的小诗当个宝一般!时隔多年,还记得这么清楚!
这种就像是文字游戏一般的摘字拼合成的小诗,并没有什么文学价值,本不值得过了这么多年,还被人牢牢记住——而那个人,这些年以来,应当是一再在心底反复吟诵、咀嚼、品味、怀念,才能在这一刻如此熟极而流,一点磕绊都没有地复诵出来吧?!
李重云愈想愈是恼怒,头脑里轰轰地响着,一瞬间只觉得太阳穴一涨一涨地跳动,血几乎全部都冲上了头顶。
“你……你清醒一点!”他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却觉得快要不清醒、快要丧失理智的人好像不是她,而是自己。
头愈来愈痛了,痛得他眼前金星乱迸,视野发花,看着她的身影,亦是一阵清晰、一阵模糊。
他的身躯微微摇晃,要他费尽了力气才能让自己站直。
“盛如惊忘恩负义,用一点点小恩小惠就让你惦记了那么久……可是在你家破人亡的时候,他在哪里?他为什么不来维护你?他为什么不去劝阻他的父亲?不过是因为你失去了谢家的军权和背景,对他们盛家来说已经没有用了……”
他一句一句说着,头痛得像是要裂开,让他再也无暇仔仔细细地分辨和权衡自己每一句话的措辞,也无暇去思考自己说得这么直白且过分,会不会伤害到她的感情,伤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
“……谢琼临,”他挣扎着,又向前迈了一步,摇摇晃晃地,仿佛再也无法控制好自己的身躯平衡一样。
“你宁可在盛如惊这一棵树上无知无觉地吊死,也不愿意多看一看我,是吗?!”
他咬着牙,从齿关之间,一字字地挤出这个问句。
头痛得钻心,他眼前一黑,向前倒了下去。
在视力消失之前的最后一瞬,他仿佛看到了面前近在咫尺的她,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丝讶色,猛地站起来,向前伸出双臂来——
承接住了他倒下的身躯。
可是一名成年男子丧失意识之后的躯壳有多沉,她很显然并没有事先预料到。
于是,他跌进了她的怀里。然后,下一刻,他们两人就都重重往下跌去,摔在了地上。
谢琇:!!!
她的膝盖重重砸到了地面上,虽然还隔着一层地毯,也没起到几分减震作用,依然让她痛得狠狠倒吸了一口气。
……李重云看着蜂腰猿臂,白皙修长,就像个文质彬彬的世家公子一般,怎么竟然如此沉重!他的身上到底有多少朕不知道的肌肉!
那隐藏起来的分量可相当可观啊!都怪他那貌若好女的外形,让她总是忘记他其实是个武功不俗的练家子,而练家子肯定都应该附带一副健美紧实的身躯才对!
谢琇长长地叹气,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自己撞得一阵酸痛难忍的双腿,调整成了一个侧坐在地的姿势,低头望着此刻半躺在她怀中的李重云。
他双睫垂落,白皙如玉的面容显得平静,但唇色有些淡,眉间也微微蹙起,显示着他此刻的昏倒必定另有缘故。
不知为何,谢琇在这一瞬间竟然有些紧张。
她紧张地期待着他重新睁开眼睛。然后她就可以验证一下自己刚刚那个推论是否正确——
用其它方式,到底能不能将一个人的精神力推升至极点,从而唤醒他真正的记忆?
可是,李重云好像暂时没有那么快醒过来。
他依然双目静静合着,像是陷入了一段沉睡之中。但她此刻也搬不动他,更不方便就这么扬声大喊“来人!”,把其他宫人叫进来帮忙。
……外头传闻太后与摄政王有一点微妙的关系,那是一回事,充其量不过是一段轶话;但让什么人亲眼目睹他们两人抱作一团的情景,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她,决不可能落此把柄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