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琇忖度着“皇兄驾崩时,在榻边的嫂嫂向皇弟提出这个问题”的大致情景,然后说道:
“这个问题的答案,昭王弟这一次能给我的,和上一次……又有何不同?”
她搭在凭几上的那只右手半伸出袖口,指尖笃笃地在桌面上轻叩了几下。
“怎么?时隔数年,昭王弟还是没有想好吗?”她的语气里似乎含着一抹笑意,又像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挑衅。
……这就是个大胆妄为的女人!他本应从认识她的第一天起就意识到这件事!
一股怒气猛地涌上摄政王心口。他握紧双拳,瞪着面前好整以暇整理着衣袖的那位“皇嫂”,胸口滞郁难当。
一步错,步步错。
他出生的时候,便已经注定了这样的命运。
没有投生在皇后的肚子里,也没能赶在皇兄之前诞生。
即使是一个庶长子的位置,都比他现在要好得多!
明明知道是皇后当时不择手段地催了产,才抢得了先机,却不能因此而将皇兄拉下来。
父皇想要的东宫太子,自然也是中宫所出,嫡长即位,最为名正言顺。
而皇兄虽然一直病歪歪,但却一直总也不死。
明明皇兄因着这副病歪歪的身子,文不成武不就,能勉强做个守成之君,都算对他期望过高……可是父皇也好、朝臣也好,都活像是瞎了眼一样,丧失理智地无脑维护着皇兄的地位!
为什么?凭什么?就因为“嫡长”这两个字吗?!
可恨他空自文武双全,却被父皇死死压着不得翻身!
父皇的帝王心术,一多半都拿来压制他了!甚至以史为鉴,从一开始就不给他任何接触武将的机会,只让他去工部、户部办些繁琐的实务,永远都只给他指派些最苦最累的活儿!
当皇兄病歪歪地长到了年近弱冠时,父皇又替他聘了个在文武双方都有足够香火情的好太子妃!反而还要假惺惺地对他说“吾儿文武双全,父皇自是要替吾儿挑一个六角俱全的好姑娘作配”!
多可笑啊,多荒谬啊。
“嫡长”二字,就真有那么重要吗。
果然,这个国家,被父皇和他的爱子弄得一团糟,内有朝堂分裂,外有藩镇坐大,处处都是威胁……
若不早作打算,迟早要四分五裂。
可笑到了现在,父皇留下的那些老臣里,竟然还有一些,又防着他这个摄政王篡位、又防着她这个监国太后牝鸡司晨,心机全都花在了内耗上,整天掣肘朝政,看不到大虞即将大祸临头!
而他,早就看明白了一件事。
无论是为着私情,还是为着国事……
他都必须拉拢她,让她和自己站在同一边,让她上自己这条船,决不能让她和他作对。
来时他已经下定决意。
府内谋士说:王爷,今夜将有大雨,此时出府,怕是到时不易归。
他当时只是冷笑了一声。
堂堂大虞摄政王,即使没有坐上那个最高的位置,也该当有这样的权利,留宿于少时曾经居住过的宫中一晚。
他不再耐心与她言语往来,相互试探,往前迈上一步,将他们之间最后的距离弭平。
“嫂嫂,”他温声说道,“臣弟要你……与我站在一起。”
他一句话中间的那个微妙的停顿,险些让谢琇一口气噎在喉间。
但听完了这完整的一句之后,她却不由得哑然失笑。
将残酷冰冷的权势之争,包裹在温情脉脉的言语之下,这不一向都是他的拿手好戏吗。
这一点小手腕,他会,她自然也会。
谢琇舒展了眉目,含笑道:“这与上一回,又有何不同?难道我一直以来,并不是这么做的吗?”
她将谨慎的刺探与轻微的挑衅,都包裹在柔和带笑的口吻之中,将那些小小的尖刺,伪装得几乎像是没人察觉到。
但李重云是何等人物,闻言便挑了挑眉。
“上一回,自是嫂嫂有求于臣弟,要等着臣弟开价,才好决定是接受,还是讨价还价——”
他曼声说着,高大身躯就紧挨着她的膝边而站,腿几乎要与她的膝头擦蹭碰撞到一起,气息降下来,沉沉笼罩住她。
“可这一回,臣弟是认真要嫂嫂许诺的。”他神情肃重起来,和他此刻暧昧的站位完全不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