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盛六郎不愧是正道的良心,都气成那个样子了,不过是对着他冷冷地说了几句话,也并没有把关键消息压着不告诉他的意思。
这要是放在别人身上,对方少不得要拿腔拿调一番,压着他出一趟血,多破费破费,或许还得搭上点人情进去,才能得知关键所在。
晏行云好些天没有见过盛侍郎了,今日一见,他却恍然发现了一件事。
盛应弦身上居然透出了一种几乎遮掩不住的、对谢大小姐的关注和仰慕之情。
晏行云看得分明,刚刚盛应弦在未获得他这个侯府主人同意的情况下就一下子推开了书房虚掩的房门,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无礼的行为。
光风霁月、正派可靠的盛侍郎,只怕这辈子除了办案的时候事急从权之外,都没有做过这么无礼的事情。
盛侍郎为什么急着推开门进来?是因为在门外就听到了他嬉笑着唤谢大小姐“夫人”和“琼娘”,笑着恳求她对自己好一点吗?
盛侍郎受不了这个,所以一定要进来打断他们,是吗?
而盛侍郎推开门之后,目光也果然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屋内的谢大小姐身上。
他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虽然他今夜来此的名义是为了仁王遇袭案的进展,或许还有一点要向晏行云施恩、好让晏小侯承情,进而多配合一下调查工作的目的,但是他对于谢大小姐的关注完全是不自觉的、出于本能的,他自己甚至都没有觉察到,自然也就无法很好地掩饰或约束自己。
晏行云是个何等敏锐乖觉之人,他几乎是在发觉这个秘密的几息之间,就想清楚了事情的利害关系,甚至还想到了——此事或许能够为他赢得喘息之机,因为盛侍郎若是不想让谢大小姐成为犯官家眷、被处罚或流放的话,就一定得出手搭救一下她名义上的夫君。
……这原本应该很好。盛侍郎是一块他始终啃不动的硬骨头,刑部也是铁板一块,风雨不透。如今靠着盛侍郎对他的夫人的那点仰慕之意,他便能获得一点盛侍郎事实上的同盟和援手。在这种关键时刻,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好?
晏行云试着说服自己,这很好,好得不能更——糟透了!!
他感到一阵本能的怒火与厌恶,是冲着谢大小姐那位隐秘的……哦不,如今看在他眼里,已经很明显了的——仰慕者,盛六郎而去的。
他本应冷静理智地与盛六郎讨价还价,看看自己能不能在这样的绝境之中闪转腾挪,博取一丝好处。但他现在却只想质问盛六郎,这种特别的仰慕,这种额外的注视,这种难以抑制的关切,到底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暗暗地在袖中双手交握,以右手拇指的指甲,用力地按住了左手腕间,几乎在那里压出了一道深深的月牙状印痕。
丝丝刺痛从腕间而起,提醒着他,不能将注意力放在那些不重要的细枝末节上。
他得争取盛六郎的援手。事实上,盛六郎今夜肯到这里来,就足以让他惊讶了。
在印象里,盛六郎从来没有这么徇私过。在调查案件的过程中,也没有这样向哪个有嫌疑之人提前示警过。
晏行云甚至带着一丝嗤笑的意味想着,从不与人结党、但总让人觉得他属于仁王一派的盛侍郎,今夜为自己这个仁王的天然对头带来的消息,说不定能给仁王挖个大坑啊……
这全是他夫人的功劳。晏行云冷漠地想。
幸而当初谢二拒婚,才把谢大小姐送到了他的面前。
不然的话,他怎么会知道她有这么多的好处,多到……令他都有一些无所适从了呢?
他分出一些心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但耳朵里还能听得到盛应弦的说话声。
盛应弦说:“盛某倒是也不信晏世子会这么轻率。”
晏行云忍不住又冷笑了一声。
“正是因为此事明面上对我最有利,所以我才最不可能去做这件事啊。”他索性直言道。
“恕我直言,在仁王遇袭案发生之前,我在声势上才是更占优势的那一个人……我根本就不用去对他做什么,只要一直安坐钓鱼台,将自己的好处继续稳定地保持下去,显示给朝野诸君看,就可以了……”
晏行云镇定着说着谎话,脑海中却有一瞬的恍惚。
倘若……他真的是永徽帝在宫外留下的那颗“遗珠”的话,那么这一番话就无懈可击了。
仁王本就庸懦,在永固寺大琉璃塔坍塌事件之后,还背上了一个“天命相悖”的糟糕名声;为了逃避风雨,他又在宫内装病装了一个月,再度落下了一个“健康欠佳、身体虚弱”的坏印象。
而与他相对的,晏小侯这位“遗珠”弓马娴熟、身手不凡、允文允武,长得又俊美过人、丰神俊朗,年纪轻轻已经主掌云川卫,说话办事都极有分寸,行事稳重、平时风格又不乏年轻人的朝气,再加上又娶了朝中重臣谢太傅的长女,专情如一、温柔体贴,简直要一举将朝臣勋贵与家中女眷们的票数全部都扫到自己这边来。
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只要稳住,说不定朝野之中的“立贤”之声,就会渐渐高于“立嫡”;再加上北陵那边内战渐息,听闻新汗王登布禄已经攻克了北陵国都天定城,早晚都会再挥军南侵。这种时候,一位贤明的太子,自然要比一位庸碌的太子更能担当国事。
他又何苦贸然出招,反而让仁王那个蠢货刷到同情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