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垂下了眼帘, 遮掩了眼中一闪而逝的愠怒与寒意。
正当此时,他忽然听到谢大小姐补充了一句:“你是说,仁王……有可能施了个苦肉计?”
晏行云眼前一亮。
妙啊!
他做没做“仁王遇袭案”,他自己心中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此事绝不是他做的, 也不是他手下那个“摘星会”的手笔。
所以剩下的嫌疑人其实范围已经很小了。不是北陵暗探, 就是——
张皇后与仁王自己!
但这句话, 必须得由旁人说出来,才会显得具有说服力。
还有什么人,能比谢大小姐来说这句话,在盛六郎面前,更具有说服力?
晏小侯成功地诱使谢大小姐说出了这句决定性的推论, 但是他此刻想一想,却感觉自己好像并没有多么开心。
且不说他为什么会沦落到设计自己的夫人,才能说服盛六郎的地步,就说他的这位夫人吧, 好像也不是个能够被他轻易牵着鼻子走的人。
没错,他早就有所察觉了。
谢大小姐是个聪明人。她一般上他的套, 都是主动上的。
也就是说, 说不定这一次她主动替他说出这句话,也是因为她自己想要说?
虽然她坚定地站在他这一方, 怀疑遇袭案是仁王自导自演, 这固然让他愉快了一点,但是他竟然会被这等小伎俩所迫, 困在侯府里暂时动弹不得,还是令他感到了一阵恼怒。
他自然早就有后手的布置。但被仁王和张皇后算计, 聪明人落入了蠢人的陷阱,而皇帝对此说不定心知肚明却装聋作哑!就因为他害怕这个假儿子会反噬他!所以他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个假儿子踢下深渊, 按入泥潭,最好让这个假儿子就此不声不响地死掉!再也没有能力来威胁他那个蠢货真儿子的地位!
晏小侯感到一阵心烦。
还有,盛六郎出现于此,对着他的夫人投以深刻的注视与过度的关切,却在他面前还抱着一副是来施恩于他的模样!
而他——
他既利用这一点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又忍不住在内心深处对这样的自己报以自嘲而冰冷的自我注视。
他忍不住转过头去,望着身旁的谢大小姐。
你不知道吧,大小姐。你的夫婿,拥有着光辉灿烂的外貌,内里却是一个这么扭曲而卑鄙的人。
相比之下,对面的盛六郎,端肃庄严得如同一尊精心铸造出来的神像,珠玉镶嵌、金石为里,外形像,内里也像。
盛六郎是个内外如一的人。
不像他,外表华美而内心阴暗,倒像是外头贴金镶玉、芯子里却早给蛀烂了的人偶,看着无一处不好,但其实只有他自己才心知肚明,除去这辉煌光耀的外壳,他自己无一处能真正亮给人看。
而此刻,他便垂下视线,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黯然来,小心掩藏去内心的黑泥,低声说道:“我也不知……但此事于我绝无好处,我若是那么蠢的话,朝中诸君又为何要将期望交托于我手?”
言外之意是,此事明面上虽说直接的受益人是他,但这种计谋太粗糙了,甚至连一个弯都没有转。这么傻愣愣直来直去的阴谋,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主君应该有的。
一个合格的主君,若是不能做到心较比干多一窍,也当做到对大多数属下的心机洞烛在先。
这么愚蠢的计策,他耍出来都嫌掉了价。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盛应弦。
盛六郎依然紧锁眉头,看上去甚是不悦。但在公事方面,他的节操还是令人信任的。
他刚刚那种突如其来的、想要与盛六郎一较高低的古怪心理,在面临真正生死攸关的问题时,便已经淡去了。
现在他需要做的,是全神贯注地应对眼前的状况,并不动声色地在这件事上,将盛六郎拉到对他有利的这一方来。
因此,他觉得此时此刻他可以稍微做出些退让。
晏小侯十分自然地向旁边迈了一步,向着盛应弦比了个手势。
“盛侍郎夤夜前来,还要避开外间监视侯府的诸位,想必一路辛苦了。”他含笑说道,“不如请上座,我们仔细来聊一聊此事的蹊跷?”
可是,他面前的盛六郎,却抿着唇,并不行动。
晏行云沿着他的目光方向一看,心下不由得重又升起了一层愠怒。
不,盛应弦并没有看向谢大小姐。
他甚至很明显地故意避开了谢大小姐的方向,看向一旁空荡荡的罗汉床。
……可就是这一点才让他显得尤其可恶!
晏小侯心头不快地想,盛六郎光风霁月,什么时候还要故意躲闪开某个人的方向啊。
大约是之前从没有做过这种事之故,盛六郎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才是显得无比心虚!
一贯狡诈如狐、演技绝顶的晏小侯,看到这样笨拙得不上台面的演技,心头一阵气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