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刑部,拿出来的案子,必定是铁案,不可能有冤枉好人的情形发生。
但永徽帝这一次却纵容了大理寺将案卷打回刑部。
谢琇觉得,永徽帝说不定是害怕了。
他并不是单纯惧怕郑啸或盛应弦两人,而是惧怕——结党。
郑啸的夫人是张皇后的表妹,郑啸本人还曾经因此遭到过杜贵妃一党的当街袭击。彼时张皇后一党势弱,郑啸又因为太过刚正而在朝中并没有多少朋友,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不过一个他有知遇之恩的盛六郎。
可是那时,盛六郎也只是云川卫指挥使,身上别无他职,说得难听些,不过是皇帝看门护院的忠犬,在朝中也不会经营起多大的势力。
然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杜贵妃一家覆灭,信王流放贫瘠封地。永徽帝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如今只剩下仁王一个。
而算一算张皇后这一边的人,郑啸就不必说了,张皇后的族侄兼郑啸的女婿张伯衡,虽然仍旧只是京城北门的守将,但那也只是因为顶上尚未有合适的官职空出来,他自己身上也加了个从四品的归德中郎将虚衔。
盛应弦虽然从不站队,但他当初得以年纪轻轻就入朝为官,引荐者就是郑啸,在旁人的眼里,自然而然与张皇后这一边也算是有了几分香火情。
而且张家之前虽然势弱,但族人并不少,杜家倒下,留出一大批官职空白需要填补,一些张家族人就顺势补上——大官做不了,品级低的也没那么难做吧?
假如再加上刑部被经营得密不透风、铁板一块的事实,云川卫看在盛六郎身为前任指挥使、在他手下做出过不少功绩的份上,对他也很信服敬重;这一切倘若都被算到张家头上……
呜呼!是立刻能把永徽帝的小心眼全部都勾起来的程度!
可是他能够说什么?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盛六郎是个能臣,不可能真的一辈子就把他按在云川卫指挥使的位子上。而且那些空出来的高位,与其让庸人或耳根子软的人来担任,将来不是做不成事、就是倒向张家,那还不如由刚正不阿的盛六郎来。
何况,六部之中,刑部已是对朝政影响较低的一部了,若是让盛六郎去吏部,岂不是更加难以掌控?
张伯衡守卫京师北门,当年的“中京之变”里顶在最前沿,五年以来未得升迁就已经够让人侧目的了,倘若还要再降职,也是不能够的。
所以,永徽帝才会毅然起用毫无根基、富有野心,并且还明晃晃地摆出对盛六郎有敌意的姜云镜来做大理寺少卿,以牵制刑部。
也因此,晏小侯这枚“遗珠”不仅近年来声势渐起,而且还得到了云川卫指挥使的实职。
这都是平衡之道啊!
而晏小侯的这一任命,无疑也将所有人的目光转向了“立嫡立贤”这一永恒的论题之上。
正在众人议论永徽帝会立嫡还是立贤的风口浪尖上,蟠楼案事发,大理寺公然将刑部的案卷和议定的刑罚打回。
谁都知道盛六郎不可能冤枉郑蟠楼,但大理寺此举无疑是公然下了刑部的面子——正中永徽帝的龙心。
而如今,他又遣云川卫介入调查,正是一下子把几方人马都牵涉其中。
晏小侯一方面要提防张家给他使的绊子,一方面还要做好自己的事。
刑部他压根插不进手,可是想要短时间内完成调查,他又怀疑只靠刑部上报的那点案卷内容和证据,永徽帝绝对不会满意。
谢琇看准了他纠结的要点,于是施施然出马了。
其实硬要寻找出一个她与盛六郎之间的交集,倒也没有那么困难。
世人皆知她有一个妹妹,是盛六郎的疯狂爱慕者,成日出现在盛府,对盛六郎纠缠不休。即使她归家不满一年,去盛府登门赔礼道歉、接回妹妹的次数也很不少。若说在这其中因为表现得格外通情达理,而在盛府反向刷了一波面子情,也是合情合理的。
何况“盛六郎的大嫂何夫人如释重负/喜笑颜开地赶到大门上迎接谢大小姐到访”这种情形,在盛府门口重演了好几回,这件事也不难查访。
甚至是“事情圆满解决,盛六郎亲自送谢氏两姐妹到大门口登车离开”的事件,都刷出过一两次。
这些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的,因此晏小侯一查便知。
左思右想之下,他这一方并没有旁人与盛家更有渊源,若要利用几分从前的面子打开一个突破口,说不定还真的需要他的夫人出马。
若是加上“盛六郎不知为何正在调查谢大小姐”这件事,那么简直就更能说服晏小侯,他的夫人在此事之中的地位是何等重要。
什么?你说若是让谢大小姐为了寻找良机而频繁去寻盛六郎,此举不免让外间有些风言风语,晏小侯面上无光?
……晏小侯压根就不是一个会介意这等事的人。
在他看来,这些虚幻的名节并没有多大分量,虚幻的颜面亦是如此。若是为了让他能够达成目标,那些都可以统统无视或干脆地丢弃。
谢琇冷漠地想,或许在晏小侯的心目中,即使绿云罩顶,也不是什么大事。说不定他觉得,假如能让他因此夺得大位的话,便把他的夫人让给盛六郎,也不是不行。
反正,即使是皇后也可以废立,况世子夫人乎?
因此,谢琇毫无心理负担地——对盛六郎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