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南面,格罗内尔启程之地,圣林尼首都伊泽瑞尔附属四大区之一的教学区。
一座与教会知识之塔等高的十二层高塔的顶部,有一位戴着眼镜头发雪白的老人。
他轻轻挥散了面前光镜上的场景,在那个场景里,身着血色盔甲的骑士一帧帧接近浩瀚恢弘的圣林尼宫,他身上的颜色似乎晕染了整个画面,带来了些许不详。
光镜消散于空气中,只余点点白光落在周边的书卷上,老人的皱纹又深了,和周围堆积如山的书卷一般层层叠叠。
……
首都南面偏西,毗邻教学区的园林区。
一处静室之中,因接到手下线报而匆匆结束宴会的奥尔坦兹特使,一边逐字逐句读着线报,一边摇晃着杯子里的红酒。
看完线报,他将身体完全埋进了宽大舒适的软椅中,彻彻底底地放松了下来,连同那覆满胡须的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
渐渐的,他的笑意从嘴角蔓延到脸部,多毛的面颊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甚至于身材颀长,体格魁梧,平素不苟言笑处处强调大国威仪的他,从宽厚的软椅上蹦了起来,舞动起四肢,如同一只即将采摘到最高处,最鲜美果实的猴子一般。
终于,他放声大笑起来:
“斗啊,快点斗啊,最好斗得个你死我活国将不国,好让我奥尔坦兹的铁骑踏遍这座帝下之都,创下这不朽基业,立下这不世奇功。”
突然间,他看向了旁边全身镜中的自己,看见了自己的脸上沾染上了一丝红酒的酒渍,他疾步走到水池前,用力地一遍又一遍地清洗擦拭起面庞,仿佛要将整张脸都撕下来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洗不掉?啊,啊啊—啊啊啊!”
静室中传来他的嘶吼,却被一层又一层的墙壁隔绝,终归无声。
……
首都以西及以北的绝大多数区域,是圣林尼首都伊泽瑞尔附属四大区之中占地最广,最为繁华方便的娱乐区。
素有“天下美物皆汇于此,天下美人尽游其中”的美誉。
在这个区域的边缘,与园林区接壤的位置,有一间小小的孤儿院。
这座福利性质的民间孤儿院名为“孤儿之家”,它有着一位院长,数位嬷嬷,还周期性地拥有着一些前来协助的年轻修女们。
此刻,在孤儿之家四楼办公室书写的院长,忽然感觉有些心绪不宁,手中的鹅毛笔便书写不下去了。
他站起身来,看着窗外因阳光正好,脱去厚厚冬衣,正在嬉戏打闹的熊孩子们,在心中再一次重复起,已经重复了千百遍的话语:
“我早已置身于世界的浪潮之外,不要好奇,更不要动用超凡力量。”
然而下一刻,险些动用出超凡力量的他快步下楼,拿出板子,狠狠地打起那个,正拔着今年刚栽小树的熊孩子的屁股!
但即便是最愚钝的孩子,都知道这位发际线上移,左眼有着两道狰狞伤疤的院长,状似凶狠实则温柔,被打屁股的孩子配合式地惨叫几声,旁边的孩子捧场式地瑟瑟发抖噤若寒蝉,最后一起保证今年绝对不再拔小树苗了。
可要知道的是,今天就是西大陆1653年的最后一天了。
四楼桌上,所有书写好的纸张无风自动,自己将自己扭成了无数白花花的碎片。
可是,眼尖的正看着这个故事的神秘读者们,却已经窥到了它们的题头,天空圣典。
……
首都以东,圣林尼首都伊泽瑞尔最后一个附属大区,距离圣林尼宫直线距离不足四十公里的码头区。
穿越整个帝国中部的卡德里亚河自这里入海,汇入到静谧美丽的星空海。
——卡德里亚在大陆通用语的前身“梵提希语”中,意为命运的溪流。而卡德里亚河这个名字,比圣林尼本身还要古老,故而在圣林尼语境下,卡德里亚又多了另外一层含义,那就是母亲。卡德里亚河就是圣林尼的母亲河。
此刻,卡德里亚河入海口,一处新修的港口上正黑压压地站着一群人。
自格罗内尔离开教会知识之塔开始,便不断有人放下手中的工作,借助哨音,旗帜与铁车传递线报,层层讯息依靠秘符系统不断汇总,最终呈递给了一位身穿黑色长风衣,佩戴红宝石领饰的银发男子。
他身量不高,肚子微鼓,容貌老气与寻常,站在众人之前却自有一股顶天立地的气势。
银发男子凝神看着面前,由数个不同眼线网汇总上交的报告,一边不时询问身后的四位下属一些浅显而奇怪的问题,一边将手中的几份报告调换顺序重新阅读。
落后他一个身位,按照一一二排列,站着他的四名下属。
其中站在一起的两位,容貌十分相像,神态也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且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都有一双亮得惊人聪明狡黠的眼睛。
两人身穿工装,衣物上洒满因切雕石料沾染上的各色石粉,并且各有一边袖子拢在一起,似乎在内里手掐指算,打着机锋。
当接到格罗内尔进入外城的线报时,他们放在袖子里的那只手各自比出了一个三,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对视一眼,都向着对方努了努嘴。
(手语,颜艺及默契共同构成的对话。)
右起第一人:“老二啊,这个凶人又来到王都了,算上这次,这是他第三次进入圣林尼宫了。”
右起第二人:“根据兄弟会内部档案的记载,十四年前,即1639年,他第一次进入圣林尼宫。”
“是作为沙之国战役末期,作战最勇猛的先锋,代表西北军残部觐见国王陛下。”
“而这第一次进入圣林尼宫,他就进入了帝国所有高层的视野,因为他带来了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老二?”
“进入王都时,他身后拖着一个盖着黑布的铁笼,没有任何人知道里面装着些什么。在万众瞩目之下,他将黑布揭开,露出一个人来。”
“那人竟是沙之国战役末期,悍然撕毁盟约进攻圣林尼,犯下四起屠城血案的三位奥尔坦兹大将之一。”
“他将这位重伤未死的奥尔坦兹大将在长矛之上,在其哀hao惨hu声中,一步步穿过干道,直到踏上圣林尼宫所在的宫城广场,才将这个恶人摔在地上。”
“果然凶残。”
“对待背誓不义者就该这么做,更何况他们个个手上累累布满了普通民众的鲜血。”
“那第二次呢?”
数个眼线网不断汇总传递过来最新线报,需分心呈递给银发男子或回答他问题的二人,却没有让交流的速度变慢多少,依旧是一个“说”的多,一个“听”得细。
“第一次进入圣林尼宫五年后,即距今九年的1644年,他第二次进入圣林尼宫,这次是押送罪属而来。”
“沙之国战役结束后,新组建的血之骑士团内部纷争不断,团内西北军派系与护国军派系明争暗斗,针锋相对。”
“在此背景下,原格罗内尔副手,报仇心切贪功冒进,率部袭扰奥尔坦兹边境两邦,却不料这是早就设好的圈套,圣林尼部陷入到被团团包围的苦战之中。”
“当时世界局势未定,这一战险些造成了新一轮的多国混战,重演沙之国战役。”
“于时,得到消息的格罗内尔,带领血之骑士团四百精兵,星夜赶赴前线,疑似在阵前强行突破战争与秩序途径序列5‘战争统领’,晋升成为序列4‘战地之王’,以半人半神之姿尽歼奥尔坦兹三千先头部队,为圣林尼军队开辟出一条生路。”
“他以一营之力,逼得奥尔坦兹边境军团两万六千人暂时退却,陈兵盐白戈壁。但此番强行突破,受伤极重,后在圣林尼北方兵营休养数年,直到今天才再次踏足王都。”
“阻击完奥尔坦兹先头部队之后,伤痕累累的他一刻不曾休息,押送罪属返回圣林尼首都伊泽瑞尔。”
“在国王陛下已经打算严惩的逆境下,于大公官邸前半跪一日一夜,他等待着大公修炼结束,只希冀大公说情,留下旧部一家老弱的性命。”
“然而大公在修炼结束后并未现身,只是命人将一柄短剑赠给了他。”
“就在格罗内尔以为无望的时候,当时将将年满二十岁的伊泽瑞尔大公,一人一剑一车驾,借助教会知识之塔顶部传送阵,以乳虎下山之姿亲抵奥尔坦兹首都弥阿,过九关连斩一十四人,奥尔坦兹举国哗然。”
“待到战报传回圣林尼,他已经促成和谈,重新缔结来之不易的和平,两国互派特使,驻扎对方首都至今。”
“最后,不仅旧部全家得以保全,连这位格罗内尔曾经的副手自己,都捡回了一条命,只是被调入死囚营,不得离开一线战场。”
右一:“若不是小时候亲眼见过,奥尔坦兹特使两度来访圣林尼,真像是在听故事一样。”
右二:“再然后就是今天了,1653年12月31日,他要第三次进入圣林尼宫了。”
“说”到这里,最新的线报已经抵达,格罗内尔驶离晨星俱乐部,加速往圣林尼宫而去。
于是,手掐指算的两人又有了新的“对话”。
“那个出手相助伯爵的人是谁?”
“当时在俱乐部内,且拥有这种力量的只有两人。经数个眼线网交叉核实,出手那人应该是血之骑士团团长的爱女,团内唯一女尉官‘河堤’,她性情果直刚毅,王都中多有追求爱慕者。”
“那就是她了,毕竟她的父亲可是王党。但老二,有一个人我想不明白,就是那个举着格罗内尔面甲的人到底是谁,并且为什么最后格罗内尔没有收回面甲,就这样直接离开了。”
“我也没太想明白,但我有一个猜测。”
“当年那位前副手被罚入死囚营之后,他所属的家族发生了一件事,家族中四个子侄辈的青年离开了血之骑士团预备役,无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四人中年纪最小的那一位,是前副手的小儿子,他与今天出现的这位超凡者,在诸多特征上近乎完全一致。”
“而根据傻大个那边的消息,我推测这四人是去了奥尔坦兹,通过执行最危险的任务,洗刷过错积累功勋,重铸家族旧日的辉煌与荣耀。”
“那怎么就只剩他一个了,其他三人呢,各自潜伏在别的地方吗?”
“不,大概率是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回来了,要不然他不会出现在晨星俱乐部,而是应当在更危险的地方积累功勋。”
“并且在血之骑士团内,持格罗内尔面甲即当他亲至。他将自己的面甲留给了这位疑似的故人之子,必然是功勋积满,准许其重返血之骑士团。”
“老二,你这哪里是推测,简直就是事实嘛。”
“别这么早下论断,格罗内尔这个人很神秘,可能还有别的后手与安排。”
“嗯嗯,但不管怎么说,如果他真的就是那位前副手的小儿子,起码他能够看到家族再度振兴的希望,不像咱们,连爹妈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
右一“说”完,却发现右二并没有接话,似乎是因为自己提及父母,让弟弟神思不属黯然神伤,不由失去了“聊”下去的兴头,一时之间两人陷入了共同的沉默。
或许,两人的推测已经侧面描绘出了,这件往事冰山下的一角,延续自格罗内尔第二次进入圣林尼宫的故事,也终于在此处画下了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