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将他从富贵安逸的生活中唤醒,想做那个在绝对安全的假象之下,敲响警钟的人。
女性的身份限制了她,即便有皇族的这一身份护持,她仍然被隔绝在了政治之外。
所以,她培养了白玉京。
她选择了另外一种更加柔和、更加迂回的方式表达她的愤怒与反抗。
他之前不明白,他之前以为那只是清荣公主特立独行的一种表现。
现在他懂了。
他身上所被赋予的,从来不是东阳侯府的责任和义务,也不是清荣长公主的责任和义务。
那是一种更宏大的谋划。
从他出生那一刻,便被放在了局中。
他是至关重要的一步,是清荣长公主一手塑造的一件武器,一件攻击这个腐朽破败的制度的武器。
没错,是制度,而不仅仅是王朝。
所以她才会反复讲述九鼎遗失的故事。
一个国家的统治者,必须得到九鼎的认可,这并不仅仅代表着君权神授的思想,更现实的,其实是士族对皇族的致命威慑。
所以裴氏一族会成为澹台皇室的座上宾,因为皇族需要士族的认可来扩张自己的威慑和控制力。
但同时,没有人喜欢被威胁,说得更准确些,手中权力越大的人、越是能对其他人造成威慑的人,越是厌恶威胁的存在,哪怕这种威胁并不致命。
所以太宗皇帝会借着巫蛊案这一绝佳的契机,将裴氏一族从神坛之上拽下,重重跌落,摔得鼻青脸肿。
所以昭仁帝会顺水推舟,替裴氏一族平反,甚至给予他们更高的荣光。
因为荣誉一旦是皇家赐予的,就表示他彻底成为了澹台皇室的仆役。
这就是一场皇族与士族之间永不停歇的拉锯战,而在拉锯的过程中,会不断地消耗蚕食国力,直到穷途末路。
清荣长公主看透了这一点,澹台衍也看透了这一点,所以他们想要改变这一切。
他们要摧毁旧制度、旧阶级,为这个国家寻找新的生机。
这才是他们在做的事情,这才是澹台衍问他的真正问题。
白玉京将掌心的棋子放回棋篓,没有再落子。
他站起身,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神情少有的郑重:“我自幼承袭母亲教导,能习得母亲三分风骨便此生无憾,实话说,我对当下的时局看得并不真切,但我相信母亲,也相信殿下你。”
“我不会令你们失望。”
烛火倒映在他眉眼之间,照亮了眼底的沉静和果决,当初那个前呼后拥、招摇过市的少年郎正在不断地积淀自身。
顾北柠看着他,心底漫上几分不忍。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剥夺他那丝天真的孩子气。
他的尖锐、他的张扬、他的透彻、他的纨绔、他的善良、他的叛逆,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他,才是他。
从在江陵起,白玉京似乎就一直在扮演着保护者的身份,他几乎是在被猛烈变化的时局逼迫着飞速成长。
或许,她可以拉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