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情况下,言语反而是最匮乏的表达形式。
所以在白玉京说完那番话后,故事并没有继续,一切都停在了那个节点,戛然而止。
可余波却在无声处,不断蔓延回旋。
顾北柠跟白玉京离开了叡谟殿,天气一日日冷下来,园子里应景的冬季花木舒展枝蔓,构建出了另外一种疏落清冷的景致。
这个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变化。
顾北柠盯着脚下被灯笼照亮的那一块砖石,突然开口道:“玉京哥哥,你还记得师父当初离开江陵前,对我说过什么吗?”
白玉京打着灯笼,沉默地走着路,树影投在他身上,像是将他锁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申远弗当初说过很多话,但他知道顾北柠指的是哪一句。
“这是你父亲的志向,不是你的,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因此谴责你。”
言犹在耳。
他明白顾北柠的意思。
“阿柠,你能做到吗?”他突兀地开口问道。
顾北柠抿了抿嘴角,沉默着摇了摇头。
她做不到。
尽管她从未见过她的父母,尽管她的生活和记忆中从来都没有他们的在。
但她读过母亲留下的信,读过父亲留下的所有案卷和手札。
那些由鲜血和死亡构建的过往是真实的,罪责、污名、以身殉道。
她的母亲长埋地底,她的父亲至今躺在护城河的河底,七零八落。
她要如何弃之不顾?
仇恨于她而言太过浅薄,这不足以形容她内心磐石般的坚定和执着。
那不仅仅是“为父洗冤”的恨意,那是由仇恨之上生长出的更为远大的愿景。
她想要秉承父亲的志向,践行他的法则——“除暴洗冤护社稷、抽丝剥茧明案情”。
她要改变这个国家的刑狱制度,她要制定新的游戏规则。
她要终止由冤狱而起的悲剧,让其他的孩子不要再重蹈她的覆辙。
这是她的理想抱负,也是她父亲的理想抱负。
它们是一体的,无法分割。
白玉京半仰起头,看向天边锋利的弯月,脑海中回响起那支江陵小调。
月芽儿弯弯,乌篷船里眠;
莲叶儿蓬蓬,天上星河转。
……
“你既做不到,我又如何能做到?”
“不一样的!”
顾北柠猛然提高了声调,她急切地转过身子,绞尽脑汁地寻找着劝解的理由。
“我背负的是杀父之仇,我父母因此而死,此事万无转圜余地。”
“但你不同,若你停下,若你不肯配合,仍然会有其他的途径,只是可能会慢一些,但你并非别无选择,你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顾北柠有些语无伦次地劝说着,眼泪不受控地涌入眼眶,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她究竟在劝白玉京,还是在劝自己。
背着厚重的壳前行,并不是一件易事。
即便是在她对此早已习惯了的如今,她仍然会在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她必须凝聚全副心神,反复推演,确保她所走的每一步都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