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衍没有反驳,也没有动怒,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凝视着她清浅的眉眼。
“说完了?”
“我只是想问你,你既通医术,是否识得阿芙蓉?”
“师妹,多疑多思者,究竟是谁?”
顾北柠显然被戳中了心思,她半垂下眼,缩在袖中的双手攥紧,玉白的脖颈挺直,不肯低头。
“你自幼与舅舅生活在一起,虽为血脉至亲,却不得不谨小慎微,依附于他人而活。”
“白玉京将你带离桐庐,对你百般照拂,但你依然不信任他。”
“人情的淡漠于你而言太过寻常,所谓信任,不过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在你看来,他随时都有可能将你抛下,毕竟若连至亲之人都无法托付,又该如何信任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别说了。”
顾北柠略显急促地打断了他,转过身想要走人,却被澹台衍再一次握住了手腕。
只是这一次,并非虚虚环住,而是肌肤相贴。
澹台衍握住她细弱的腕骨,这才惊觉她冷得厉害,触手生凉,宛如冰冻。
“是我思虑不周,雨夜寒凉,不该让你陪我走这一趟。”
顾北柠抽出手,低低说了一句:“无妨。”随即转身走人。
澹台衍看了眼空荡荡的掌心,五指合拢,慢慢收紧。
他不紧不慢地坠在顾北柠身后,低声道:“生气了?”
“没有。”
说是没有,却在无形中加快了脚步,耳廓一点一点染成粉色,像是桃花酥上点缀的一抹嫣红。
明明已经恼羞成怒了。
澹台衍跟上去,自顾自地说道:“景运末年,先帝病逝,父皇登基称帝,将我母妃打入冷宫,而我,则被发配金陵,幽禁至此。”
“从我到金陵第一日起,师父便一直陪在我身边,他老人家虽待在金陵,但一直在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顾北柠不由放慢了脚步,犹疑道:“是谁?”
“他故友的家眷,最先得到的消息,是因病而卒,连同腹中的孩子,一尸两命。”
“在得到消息的那日,师父酩酊大醉了一场,你知道的,他老人家向来千杯不倒。”
“过了几年,江陵传来消息,说那名婴孩未曾丧命,而是在其母死后诞下,由其舅父收养。”
“师父接到消息后不久,便动身前往了江陵,这一待便是十余年。”
顾北柠停下脚步,茫然地望向虚空,那方巨大的幽蓝琥珀,化作漫天海水倒灌,一点一点,夺去了她的理智。
“师父他……”
她原以为与申远弗的相识,不过是因缘际会,只是他恰巧到了桐庐县,恰巧碰到了被欺辱的自己。
她习惯将一切聚散离合归咎于命运,而命运一说,最是无解。
所谓世事无常,不可捉摸。
可现在澹台衍告诉她,她与申远弗的这段师徒情谊,并非是命运的偶然。
而是申远弗动用了一切人脉,费尽手段,这才于茫茫人海中,寻得了她的下落。
“所以,血缘亲疏,不过尔尔。”
“一段关系牢靠与否,不需要以血缘为依托,也不需要命运的庇护,或许,你可以试着去接纳、信任、依赖其他人。”
接纳、信任、依赖……
顾北柠下意识看向澹台衍,涣散的视线并未聚焦,像是溺水之人下意识抓紧手边的浮木,想要寻得一线生机。
她也不过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