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忽变得阴沉沉的, 冷风回旋。
院落中长叶拂卷,如刀剑作鸣。
师远道在原地驻足一刻, 将夫人交给侍女,转身便大步追着师暄妍而去。
般般与侯府生了罅隙,好不容易,才能回这一趟侯府,如今日不加努力,她若回了行辕,就真个断干净了,师远道懊悔断肠, 不敢片刻延误,等追出府门,瞥见车门还?在,方松了一口气。
师远道定定神, 来到马车底下,探头探脑地朝禁闭的车门上敲了三下,唤道:“般般。”
再说起父女的情?分来, 连师远道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困窘地忸怩了半晌, 他掀开干涩的嘴皮, 犹豫道:“般般, 你的婚期我看也近了,就在眨眼之间?,你还?是留下来吧, 侯府不愁吃穿, 样样也不输于太?子行辕……”
说话间?车门突然打开了, 师远道震惊之中?抬起头,正对?上太?子殿下那张完美到无懈可?击的俊脸。
这一对?视, 吓得师远道心脏骤停,一张蜡黄老脸霎时变作惨白,继而又?闷个通红,身子骨一把跌在了车辕上,惊动?得马匹尥了蹶子,车厢一阵晃动?。
只见太?子殿下面带微笑,白皙的俊容上,微挑的薄唇挂着一缕缕残艳靡丽的胭脂红。
那抹胭脂,晕了一点在唇角,渐成水墨洇染之势。
不用问也知,这车内方才在进行着什么。
师远道老脸浮出窘迫,摆手忙道:“殿下怎在车中??”
宁烟屿的长指扶住车门木框,探出半边上身来,神情?和煦:“岳父来接般般回侯府?”
师远道哪里敢点一下头,忙不迭道:“不,不,般般既得殿下厚爱,老臣心下也安了许多。般般今日,受委屈了。”
委屈?
谁敢给他的太?子妃的委屈?
宁烟屿拧了眉峰,回望向身后。
马车中?,太?子妃坐姿端凝,隐匿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看不出别的异常,只唯独呼吸略略轻快,胸脯起伏急促,那还?是他方才造成。
被他视线一堵,师暄妍便还?以颜色,眼神看回去,示意:你看我像受了委屈的人么。
宁烟屿明了,稍后将彭女官传来,府中?内情?一问便知,师远道如今为了挽回女儿的心,说辞往一边倒,也是有的,宁烟屿不予理会,淡淡道:“岳父既然放心,便别老来寻般般麻烦,她怀着孕,若是孤的长子在侯府有半点闪失,开国?侯阖家上下,不知谁能站出来担这份责任。”
师远道讪讪然,叉着手恭恭敬敬停在车辕旁,颔首称是。
丧眉搭眼的,没的瞧了晦气?。宁烟屿又?觉得身上痒了,该回行辕泡上一泡。
于是不再搭理他,“嘭”一声拉上了车门,着御夫往前行进。
马车驱使起来,慢慢悠悠地驶往花冠巷口。
师远道茫然地目送着,也不知还?能再做什么。
他的女儿,是彻底不会再回了。
马车离开花冠巷,将开国?侯府远远撂在身后,师暄妍的气?息平复了诸多,看向退回车中?的宁烟屿,眸色轻泛起波光:“殿下怎会在这,不是说,黄昏来接我的么。”
宁烟屿把车门焊死,不让外人再来打搅,伸臂揽住了太?子妃的细腰,温言:“我巡城路过,想到开国?侯府就在此地,因?此进来看看,怕你被欺负。我看看,可?与何?人起了冲突?”
他的长指捻起师暄妍的裙袍下摆,这裙子湿漉漉的,沾了浮萍碎藻,携着一股淡淡的腥膻之气?。
倒是与他衣袍上的血腥气?互相冲犯了,谁也不必嫌弃谁。
宁烟屿把这片裙角指给她看:“怎么回事?”
师暄妍也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裙袂,确实沾湿了一大幅,回忆起来,应是将江晚芙摁进脏水里时,被她反泼上的。
这裙子已经脏污了,她便想换下来,马车中?有一套备用的衣裙,她弯腰,从车座底下取出包袱来。
可?马车里空间?逼仄,若要换裙衫,便须当?着宁恪的面儿,那她是万万不干的。
想来想去,唯有先支开他。
“殿下。”
这是在外间?,外头周遭都是他身旁的亲信,她很?给面子地唤他“殿下”。
宁烟屿应了一声,喉结轻滚。
师暄妍犹疑着道:“殿下今日巡城,可?是为了抓捕什么嫌疑人犯?”
宁烟屿颔首:“一些?犯禁的蕃商在坊市间?游走罢了。”
说完,他从怀中?摸出了一封书信,交入师暄妍的手中?:“你看。”
师暄妍从来不过问朝政里头的事,但宁烟屿递来,她还?是伸手接了,这信件早已拆开,上头的火漆是断裂的,师暄妍取出信封当?中?的信纸,瞥眸定睛。
“这是给的开国?侯的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