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轻淬一口,吐在地上,常胜去世后,她也没那么多讲究了,“什么福分,不过是个老芋头罢了。”
家艺到家还带着妆。美心喊她,“过来。”家艺没听见,进自己屋。老太太拍了美心一下,“收着点。”
家艺的事,家丽打算缓几天。老二说得对,不能火上浇油,最好釜底抽薪。不过大老汤的事家丽倒跟美心和老太太说了。老人免不了又是一番感叹。时过境迁,两家的仇啊怨啊随着常胜的离开,似乎不再那么深重。剩下的,是对生命本身的喟叹。“人真没意思。”美心说。老太太笑道:“哦,都不老不死,地球不早爆炸了。”美心说:“我是说,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死了。”又说到常胜身上了。老太太悠悠地,“谁知道呢,命,都是命,有的人活了一百岁还不死,有的可能在娘胎里就死了,老天这么安排的,跟谁讲理去,要怪,只能怪上辈子没积德,这辈子才没有福分,不过既然老天爷没让你死,还活着,那就肯定有活着的道理。”美心道:“妈就是有福分的。”
美心调整口气,“老三!”
“这么严重。”
家艺在里头回应,“哦妈,我吃过了,你们吃吧。”
“说是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美心大声,“不是让你吃饭。”
“知道,糖尿病。”
家艺换了身衣服,出来了,“什么事啊?”她现在在家里已经有点待不住,心往外飞。
“好像说是大老汤身体不好。”
美心用手指头敲敲桌子,“坐下。”
“冲哪门子喜?”
“干吗呀妈。”家艺坐下了。
“说是冲喜。”
“脸怎么回事?”
“那干吗订。”
“没怎么啊。”
“本来不想这么早的,女方家也不愿意。”
“鬼画符样,搞什么?”
“汤家什么时候这么低调了,也没听刘妈说,他们是正经亲戚。”
“哎呀妈——你不懂,这是最新的妆,”家艺说,“广州那边的人都这么弄,回头给你也弄一套。”
“小范围的。”
“弄给谁看?”
“怎么没听你说,怎么也没请我们家去?”
家艺紧张,“没弄给谁看啊——妈,你哪根筋又不对了。”
“他们家幼民前一阵订婚,我跟同事去了。”
老太太伸手拦住美心,柔和地对家艺说:“老三,我们都知道了。”
“是么,你还关心他?”
家艺神色大变,“谁说的,大姐?”转而又平静了,“知道了更好。”
“为民现在发展挺不错,说准备再开个小厂。”
美心厉声,“你什么态度!”
“算你有脑子。”
家艺当即反驳,“妈,我成年了,参加工作了,不是小孩子了,按照改后年龄,我现在就可以结婚,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判断自己的路,我为什么不能走?我就知道你们不会同意。大姐也不会帮我说话。”
“行啦,我会在乎那些吗?你现在是我老婆,就够了。”
老太太诧异,“同意什么,你到底说的什么?跟你大姐有什么关系?老三,别犯糊涂,一失足成千古恨。”
“胡说。”
家艺任性,“恨不恨的,也就这样了。”
“你的那点小故事,前因后果。”
美心喝道:“不许这么跟奶奶说话!”
“我什么事?”
家艺大声地,“还要我怎么样?月月工资按时交,该做的我做,不该做的我也做,大姐带孩子,凭什么让我去买菜,从小到大,家里为我争取过什么,大姐占了个先,二姐老天爷对她好,老五捡了个漏顶替,老四去考大学,老六是妈亲自带的,我呢,活该我就是个倒霉蛋,样样吃瘪,样样落后。”
“知道你的那点事。”
老太太道:“老三,参加工作就算成年了,不能说话做事不落谱不着调,你工作不是你爸给你安排的?还有年龄,不是你姐夫帮你去找人改的?你永远是家里的一份子,家里永远不可能不顾你。”
“你知道什么?”家丽追问。
家艺抢白,“是,爸顾我,我感恩戴德肝脑涂地!但也就爸一个人顾我,他现在不在了,没人顾我了!”
建国被她逗乐,“我知道。”
不提常胜还好。一提常胜,老太太心如刀绞,忍不住捂心口。盛怒之下,美心一抬手,一个巴掌稳稳打在家艺脸上。
“就是一百日他也放不了卫星上不了天!”家丽激动,“结婚过日子哪那么简单,哦,有感觉了,好吧结婚了,那要都这样,世界上也没那么多爱情故事了,你像我以前我结婚我也做过妥协,不是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由着嘴说,说到自己,家丽才猛然察觉,说过了。险些把自己的爱情故事曝光了,关键是,还当着建国。家丽停住,改口,“不是那意思,我那时候可是一心一意的。”
“没良心的东西!”美心愤然,“谁生你的?!谁养你的?!你奶当初为了给你洗尿布,大冬天,十个手指头冻得跟胡萝卜似的,你知道多少?!”
“人多力量大,也许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
家喜和小玲不敢说话,躲在屋里偷偷瞧。
“他那个样子,他那个家那个样子,而且爸现在还在孝期,关键爸生前就看不上那个什么欧阳宝。这个老三,不是这个极端就是那个极端,以前非要找区主任儿子,结果人家找了朱德启女儿,现在倒好,找了恨不得全田家庵区最困难的一家,欧阳家买瓜子的,弟兄十个,以前穷得裤子都穿不上。”
家艺哭着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