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艺出现在门口,带着笑容。欧阳宝瞬间呆了。手一抖,一碗稀饭倒扣在地上,溅起汤汤水水,家艺连忙往后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欧阳宝忙跳下床,赤脚,忙忙活活,“真不知道你来,哎呀你看这……我这……哪儿能让你坐的……真是我这家……真是不好意思也没打扫,你屁股估计都比这床干净……”欧阳宝讪讪地,不由得自卑。粗话是真粗。屁股脸的。家艺倒觉得有点趣味,她径直道:“还你袄子。”说着,从书包里拽出那件薄夹袄,放在床上。欧阳宝拾起碗,一时不知怎么应对。家艺接过碗,“厨房在哪?”欧阳宝连忙指路。
美心受用,“是外孙子,不过跟孙子一样,”忽然小声,“跟我们老何姓。”窃喜。刘妈故意惊诧,“哦呦,伟大,那不真成倒插门女婿了。”
“老八!死哪儿去了!赶着投胎!”欧阳宝仰八叉坐在床上,没个正形。这个家,也只有床能给他坐。
“什么倒插门不倒插门,他们教导的一代才不管这些,姓啊名啊就是个符号,就算姓何,不还是他张建国的儿子?跑也跑不掉。”刘妈叹:“这建国你们真是找对了,哪像我们这个,一天也见不着个影。”秋芳替为民申辩,“妈,别胡说,谁说没来,不是上午才来的么,为民厂里工作忙。”
“老八!”欧阳宝扯着嗓子喊,“人呢!老八!老九!老七!老六!老十!”胡乱喊。屋子里静悄悄地。家艺在鼻子前扇了扇风。这是个“纯阳”的家庭。有臭味。
刘妈送美心出门,两个人站在院子里,小声说点梯己话。
是欧阳宝。家艺忍不住想笑,欧阳宝在她眼里,是个喜剧人物。
“都你一个人伺候?”美心问,“汤婆子呢。”
只听到里屋传出声音,“这什么他妈稀饭,都能当镜子照了,老八,不知道多放点米。”
刘妈撇嘴,“来都不来。”
昨儿刚下过雨,地上湿漉漉的,些微泥泞。家艺捡着路下脚,不长的距离,也走了好几分钟。拐弯,一路插到底,是个窝棚似的门脸,还是泥土房。有两个小男孩抬着被子,正往门口斜拉的晾衣绳上放。绳太高,人太矮,放着吃力。家艺连忙上前搭把手,扶上去了。两个男孩直愣愣看着家艺,天冷,他们都穿着单褂子,鼻子吸溜吸溜的。何家艺刚想搭话,他们又迅速跑回屋。家艺朝里伸头,屋里头黑洞洞的,统共就那么例外两间,家具除了床就是个脸盆架子。男孩们看有人来,又一古脑跑出去,小麻雀似的。
美心义愤,“我怎么就看不惯这种人呢,孙女不是人?儿媳妇不是人?我生六个丫头,我们家老太太也对我这样。”
进南菜市,家艺见着个老太太便问欧阳家住在什么地方。老住户,肯定知道。姓欧阳的没几个。“巷子口往里,第二个路口往右拐,最里头那家。”说得清楚明白。
刘妈委屈,烦难,“生虫的拐杖靠不住,我自己丫头自己伺候,不指望别人。”美心道:“秋芳这丫头也是,嫁出去了,还真就向着别人了。”刘妈叹:“千金难买她愿意,有她去吧。”
还是单刀赴会。薄夹袄塞进军包里,斜挎着。
美心拎着醋瓶子往家里走。越想越气,为刘妈气,越想也越得意,为自己得意。到汤家门口,一低头,她进去了,“她汤嫂!”美心喊着,有外孙子壮胆,敢闯虎穴龙潭,“她汤嫂在吗?”
要么找老四。她胆子大。家艺辗转想了一夜。老四那张嘴,除了吃饭,就是挖苦讽刺。不能让她知道太多。
汤婆子从里头出来,到院子里。“呦,哪来的贵客?”
去学校等。他却请了长假,估计脑子一时半会好不了。家艺想来想去,还是打算去他家找一趟。再怎么说,人家也算“见义勇为”。可一想到南菜市。家艺又有些发怵。田家庵南北两个菜市,南菜市搬运公司的人多,大多是从前的小商小贩,码头扛包的,没什么文化,不做技术,有的还是流氓地痞。
美心拿着劲儿,“不巧,家里炖老母鸡没有味精了,能不能饶一勺子(土语:好心给一勺)我们。”汤婆子是味精厂的。
她打算还他薄夹袄。
“有。”汤婆子倒爽快。
家艺再去医院看欧阳他却已经出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