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家艺说。
“颅骨破损,住院观察。”
听到二姐两个字,继宁眼睛一亮,“她还说什么了?!”
“啊?!”美心和家艺同时惊叫。
先办公事。钱和票证掏出来了,用一块手帕包着,“这是你们家帮我们家置办家具的钱,二姐让我来退给你们。”家艺篡改关键信息,说是二姐让她来的。
“还能治不?”老太太问。
“雨大。”家艺又给他打上了。这次继宁没闪躲。
“能治是能治,”医生铁面无私状,“不过不能保证恢复原状,患者的伤口触及到面部神经,看恢复情况。”
“你说。”继宁面无表情,躲开她的伞。
老太太问:“恢复的好怎么样,恢复的不好又怎么样?”
“有个事情要跟你说。”
医生道:“他这个俗称,面瘫,恢复的好,那自然就更正常人一样了,恢复得不好,那就口眼歪斜。”
家艺伸高胳臂,用伞罩住他头顶。她愿为他遮风挡雨。
“那不成鬼了。”美心嘀咕,越想越恨,对家艺,“你到底怎么把人弄成这样的,还钱就还钱,哪来这么事,就算人家跟你讨价还价,也不能打人呀!”家艺有口难言,“不是那样的,我的妈……”美心想想,觉得不对,老三才多高,那个武继宁人高马大,她怎么还能打他?三人正踌躇。走廊里来个老头,佝偻着腰,眉毛是白的,脸上沟壑纵横,一脸的劳碌相。
武继宁停下脚步,到她面前。他高,稍微有些俯视她。
“老三,老三……”老头叫唤着,摸进病房门。老太太觉得这老头有点熟。可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美心有同感。老头摸到病床前,依旧老三老三得叫。美心问家艺,“他是谁?”家艺摇头。护士进门喊:“病人家属。”老太太和老头同时嗳了一声。
家艺站在入口处,撑着伞。她今天穿得很漂亮,一身粉红。继宁跑过来了。一脸的水,不知是雨还是泪。“小武哥!”家艺喊他。天时地利。她喜欢这场细雨,喜欢这氛围。
老头诧异地看着老太太。
上山下乡又传了一阵,家文她们偶尔去学校看。家艺估摸着能在学校找到继宁。武绍武被审查后,宫老师带继宁搬了家。地址不详。现在所有人都远离武家,只有她何家艺向前冲。如果继宁还有心,就应该被她感动。就像当初为民被秋芳感动一样。找了两天,没找到人。第三天,七中煤渣操场,武继宁出现了。有牛毛雨,下得密,操场没人。就他一个在一圈一圈跑。突然从顶巅坠落,他只能独自承受。
娘仨这才明白,来的这个老头是真正的病人家属。保不齐是这个男孩的什么人。“你是病人的什么人?”护士问。
“放心吧妈,保证完成任务。”家艺打包票。她只能这么说。但是,说一套,做一套,最后一次争取,她打算“力拔山兮”。她从来没这么紧张过,要说的话,她早都写在小本子上,反复演练。做作业都没那么积极。
“我是他爸。”老头答。
“遗传我,可能聪明点,要是遗传你爸,难说。”
“药一天三次,一次一片。”护士把药递给他。
“妈,你女儿有这么傻吗?明知道是火坑还会去跳?”家艺怪样的笑。
老头拿了,掖在裤腰里。他还穿那种老棉裤,老式老样的,解放前流行。那棉衣棉裤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了,油乎拉拉的。站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怪味。
“你对姓武那小子没想法了吧?”美心担心这个。直说。
美心诧异,对家艺,“武家那小子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爸?”她不相信自己眼睛,揉揉,再看,还是不像,“武绍武主任才被抓进去就被折磨成这样了?”老太太不满媳妇的不着调,翻翻眼,“少说两句。”又对老头,“老人家,这个真是对不住,我孙女儿。”
“老四?更不行了。鲁莽人,不出趟子(土语:出场面),老五也不行,傻,脑子不灵,老六太小,大人抹不开面子,妈,你就别操心了,算来算去,只有我,只有我能干这事。”
老头忽然愤怒,“怎么能把我儿打成这样!就算我儿子多,也不能这么造!”骂着骂着,老泪纵横。
“那让老四陪着。”
“爸……”病床上,欧阳宝醒了,他听到爸爸的吼声,怕连累家艺。老欧阳忙簇到儿子病床前。“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打的……”
家艺着急,“妈——你是不是糊涂了,让二姐出现,不等于火上浇油么,万一武家人恨起来,把二姐打一顿怎么办?”
美心又着急,对家艺,“到底怎么回事?”
还算爽利。美心勉强相信,又说:“我让你二姐陪你过去。”
情急之下,家艺只好言简意赅,“是别人要为难我,这位阶级弟兄为了救我,挺身而出,才受了伤……”逻辑清晰。这下大人们明白了。老太太笑呵呵道:“那算见义勇为,小伙子,你了不起。”竖大拇指。
家艺掩饰,“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有什么可胡闹的,就是把钱拿过去,说清楚了,就这么点事。”
美心不依不饶,“谁为难你?你干吗了?”
“你真行?不胡闹?”美心有点不相信。她总觉得家艺得整出点什么事来。
“坏人,流氓。”家艺低头,嘟嘴。
“妈,我一个人去就行。”家艺快速数着票子,“人多反而面子薄,这种事,哪能让你们大人去。”说的是去武家还家具钱的事。
欧阳宝挣扎起身,俨然木乃伊忽然复苏,“阿姨,不要为难家艺,她是一个好女孩……”
邮政储蓄门口。
美心瞪家艺,小声,“回家再找你算账。”一转脸又是笑,对老欧阳和欧阳宝,“小兄弟,你伟大,见义勇为活雷锋,社会需要你这样的人,一定多多休息,多多保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