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有意思的事,当然无精打采了。”永宁公主支着脑袋,眼波柔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变得有些烦躁起来。
姜梨应过之后,回到屋里换衣裳,趁这个间隙,白雪问:“不知老夫人找姑娘过去做什么。”
成王瞧了她一眼,道:“怎么无精打采的?”
“这还用问。”桐儿一边给姜梨套上外裳,一边道:“当然是为了宫宴的事了。明日就是宫宴,咱们姑娘不仅得去,还得接受陛下的授礼,这么大的荣耀,老夫人肯定会细细叮嘱姑娘,免得出什么差错。不过……”桐儿小声哼哼道:“自打跟姑娘回京开始,我就没见过姑娘出什么差错,不如担心三小姐她们吧……”
“大哥觉得哪个好,就从我这里拿去吧。”永宁公主恹恹地道。
桐儿这性子也是带着几分不逊,许是在山野里养久了,这话落在姜梨耳中,令姜梨忍不住失笑,一早开始的阴霾也因此散了一些。
这便是成王。
见姜梨总算是笑了,桐儿和白雪也松了口气。只听姜梨道:“现在就过去吧。”
最中央的男人,高鼻、深目、薄唇、浓眉,五官英俊,却因脸窄而长显出几分不好亲近的冷漠。
此刻的晚凤堂里,除了姜梨以外,大房、二房、三房的女眷都到齐了。
厅殿里的妙龄舞姬穿着薄薄的纱衣,轻盈起舞,白纱遮了半张脸,露出一双翦水秋瞳,端得是柔情万种,皆朝厅中最中央的人投去。
姜元柏是当朝首辅,姜元平是三品通政,姜元兴虽然只是个校书,但因为有这样两位兄长,也能去宫宴沾光。宫宴是大事,代表着姜家的脸面,姜老夫人自然要叮嘱一些事宜。
公主府上,是和孟府截然不同的灯火通明。
这些事宜大约也都说得差不多了,年年都是如此,因着今年姜梨也要同去,所以还会格外再与姜梨嘱咐一遍。
谁也不知道孟红锦在永宁公主那里发生了什么,这一切,只有疯了的孟红锦和永宁公主才能知道。没有人敢去对永宁公主兴师问罪,哪怕是孟友德。只要他还想要前途,孟红锦就注定要做无谓的牺牲。
在等着姜梨的间隙,卢氏许是觉得乏味,便问季淑然道:“大嫂,听闻幼瑶和周世子的亲事时间已经定下来了?”
孟友德和孟夫人唯恐永宁公主对孟红锦用刑,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让人检查孟红锦的身上有无伤痕,检查来检查去,并无伤痕,可孟红锦醒来后就成了这样,见人就躲,仿佛受了巨大的惊吓,不认得周围的人,好像连自己都忘了。
此话一出,屋里几人神色各异。
自从三天前孟红锦被永宁公主的人送回来,醒来后就是这个样子。
姜老夫人并无神情波动,三房几人却是满脸诧异,显然是第一次听说。
“走开!”孟红锦尖叫一声,道:“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
季淑然笑得温柔:“弟妹的消息倒是很灵。不错,前些日子和宁远侯夫人商量了一下,侯夫人以为幼瑶已经及笄,可以早些成亲,明年冬日就最好了。”
地上是摔碎的药碗,药汁撒得满地都是,一个丫鬟正弯腰收拾着地上的残局。另一个丫鬟正对着孟红锦轻声安慰:“小姐,没事了,奴婢不会害你的。”
明年冬日,姜幼瑶就快十六了。
屋里,床榻的一角,孟红锦紧紧抓着被子缩在角落,目光警惕地瞧着来人,道:“走开……走开!”
姜幼瑶闻言,脸上立刻飞起两朵嫣红。只是因为她和周彦邦的亲事大家都知道,是以不必避讳什么,她也只是娇羞地低下头,没有说话。
语气里的无奈和悲愤,让孟夫人瞬间沉默下来。
姜玉娥却很是震惊,她一早就知道姜幼瑶和周彦邦的亲事迟早要成,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周彦邦是宁远侯世子,宁远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日后整个宁远侯府都是他的,姜幼瑶嫁过去就能管家,就能当侯夫人。况且宁远侯世子周彦邦是燕京城出了名的美男子,博学多才,又性情温和,姜幼瑶出嫁后的日子也定会很好过。
“报仇?”孟友德冷笑一声,那愤怒不知道是对永宁公主还是对他自己,他道:“永宁公主背后是成王,成王如今的势力连陛下都要忌惮,将来……”他叹了口气,“民不与官斗,官不与君斗!”
姜幼瑶嫁得良人,姜玉娥忍不住想到了自己。自己的父亲只是个校书,论官阶别提有多卑微了,在姜家又是庶子,和大伯二叔都不甚亲近。虽然自己努力讨好季淑然,可季淑然在自己的亲事上必然也不会过多尽心,能帮得上自己的人寥寥无几,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像姜幼瑶那样嫁给这么一位如意郎君。
孟夫人闻言,渐渐冷静下来。她看着孟友德,悲伤地问道:“红锦在永宁公主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真的没办法给她报仇么?”
见他思己,姜幼瑶想到自己未来的命运,不由得在心里长吁短叹,又是哀怨又是不甘。
“她现在已经疯了!我自己的女儿,我不心疼?但是她疯了!留在孟家未必是好事,倘若让别人知道她疯了,传了出去,日后还有谁敢娶她?要是在庄子上待些时候,好了些再回来,没有人知道她疯过的事实,这还不好?”
卢氏笑道:“幼瑶可真是好福气,那周世子可是燕京城人人都想嫁的人家。不过大嫂,”她很关切地问:“可别忘了梨儿也是咱们姜家的人,梨儿还是姐姐,梨儿的亲事都还没定,幼瑶的亲事就先定了下来,也未免有些招人闲话吧。”
“可是……”孟夫人还想说什么。
这话就有些微妙了,谁都知道姜幼瑶的亲事本来可是属于姜梨的,姜幼瑶这不仅是鸠占鹊巢,还要夺人先机。
“我狠心?”孟友德止住脚步,猛地回头,指着远处紧紧关闭的屋门,“你看她现在的样子,留在府里就能好么?如今我已得罪了永宁公主,右相也不再理会我,我的仕途到这里就完了!这一切都是你的好女儿惹出来的祸事!要不是当初她不知天高地厚和姜梨立什么赌约,要不是她在马场上那一箭射伤了永宁公主,我孟友德何至于此?”
姜老夫人微微阖上眼,对两个儿媳的明争暗斗充耳不闻,眼前的一幕早已很是熟悉。季淑然外表温柔却手腕强硬,卢氏爱慕虚荣又争强好胜,两个人凑在一起,磕绊少不了,到底只是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只要不影响大局就好了。
“那可是你的女儿,你怎么能如此狠心!”孟夫人尖叫。
“多谢弟妹关心。”季淑然仿佛没有听到卢氏话里的嘲讽,和和气气地回道:“梨儿的亲事,老爷也让我留意,我也是挂在心上的。梨儿这年纪,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只是如今还无人来提亲,我也没瞧见更好的,不舍得将梨儿匆匆忙忙地嫁出去。弟妹若是有了好的人选,烦请告诉我一声,我让老爷过过目,掌掌眼,毕竟梨儿的终生大事,我也不敢轻易做主,还得母亲和老爷看过才是。”
“不必说了,明日把她送回庄子里休养。她这样下去,迟早会出大事!”孟友德头也不回地道。
季淑然轻巧避过了姜幼瑶夺人亲事的话,又不着痕迹地将姜梨贬了一下。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可姜梨回到燕京城这么久,可从没有人上门来给姜梨提亲,人家瞧不上姜梨,姜家也不可能主动将女儿送过去。后头又把姜梨的亲事全推到姜老夫人和姜元柏身上,自己摘了个干净。
“老爷,老爷……”孟夫人小跑着哀求道。
不巧,姜梨刚走到晚凤堂门口就听到了季淑然这么一番话,忍不住笑了。
短短几日时间,孟友德也憔悴沧桑了许多,再无往日春风得意的模样。身后有人追了出来,是孟友德的妻子,孟夫人。
桐儿气得头上直冒青烟,见姜梨还笑,有些不解,季淑然都这么说她了,姜梨非但不生气,还笑,这有什么好笑的?
正是孟友德。
姜梨一脚跨进晚凤堂,道了一声:“老夫人。”
夜里,屋子里的灯火幽微,靠里的一间屋子里,有人说话声隐隐传来,似乎是争吵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啪”的一声,什么东西被摔碎了,有人摔门而出。
姜老夫人眸光一黯,姜梨如今叫的她还是“老夫人”,而不是“祖母”,她好像在刻意划清和自己的关系,或者说,和姜家的关系。姜老夫人当然瞧得出来不能把如今的姜梨和当初的姜二小姐当作一人看,姜梨变了许多,只是姜老夫人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孟家里,同往日热闹的景象一比,近日来萧条得要命,花园里的花草仿佛都无人打理,兀自开败了许多,枯黄的叶片落在花坛外头,炎炎夏日也觉出些肃杀。
卢氏幸灾乐祸地别开眼,想着姜梨听到了季淑然方才那一番话,必然要回敬几句,让季淑然不痛快,她总是乐见其成的。
宫宴上,燕朝燕京城里的官家许多都会前去,不过承宣使孟友德这一回却是去不了了。
但姜梨仿佛没有听到季淑然刚才的诋毁一般,叫过老夫人后又一一给她们行了礼,丝毫没有提一句季淑然的不是。
姜梨的日子过得比从前滋润了一些,至少校验过后,姜府里的下人议论她的时候,不会如从前一般毫不在意地大张旗鼓,都是背地里议论。虽然有些心酸,但姜梨的地位比之前高了一点点,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姜玉娥瞧着姜梨新换的撒花百褶裙——姜老夫人在校验后送给姜梨的奖赏,妒忌得眼睛都要红了。
这一回除了宴请群臣以外,众人都晓得洪孝帝还要在宫宴上授礼校验的魁首,无论对学子本人还是家族,这都是莫大的荣誉,因此即便姜老夫人对姜梨算不得十分喜欢,也吩咐身边人尽心尽力地给姜梨准备宫宴上要用的衣裳和首饰,切莫出一点差错。
姜幼瑶则是盯着姜梨,想到之前从丫鬟嘴里听到的周彦邦要解除和自己的婚约找姜梨,更是忍不住眼中的怨毒。
洪孝帝自小就性喜简朴,不爱奢侈,只是当今太后却爱热闹,洪孝帝虽然和太后不是亲母子,二人相处却也融洽。洪孝帝的生母夏贵妃死得早,太后无子,先皇将洪孝帝放在太后膝下长大,这么多年情谊在,也算母慈子孝。
姜梨从容地站着,对她们的目光视若无睹。
明义堂校验过后不久,姜家也很快收到了宫中夜宴的宴帖。
她根本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