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7点,大叔准点来到杨乔工作室。
他的手上提着一个白色塑料袋,从塑料袋里掏出一瓶盒装牛奶、一块圆形的油滋滋的面包、以及一个苹果。
大叔将这些食物摆在杨乔的桌上,哈着腰对杨乔说:“杨老板,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买了点,等会你饿了,可以吃点。”
杨乔竟不知如何领这份心意,乳糖不耐受的他已经很久不喝牛奶:“不用了,我刚吃过晚饭。”
杨乔领着他来到二楼画室,让他坐在画板的另一头。
画室里五颜六色的油画堆在画架之后,大叔看着那些画,说不出多漂亮,但这么丰富饱满的色彩却是他头回见到。
廉价的烟草味从秃顶大叔的身上弥漫开来,淡淡的牙膏味从他微张的口中散发,杨乔知道,这是他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用低廉的生活用品维护自己的体面。
坐在画板前的杨乔手上拿起美工刀削着铅笔,低垂的眼帘充满了疲态,夜晚的灯光照射在他温润的脸上,让他看上去比平日里更加忧郁。不断修改客户需求,连续的加班使他对所有产品都感到出毫无新意的麻木,而门头山事件却让他精神振奋,可是身体的疲惫不允许他有多余的情绪去思考。他的全身肌肉全都控制在削铅笔的手指肌肉上。
一分钟后,他的精神状态有所回转,不缓不慢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哦哦~”大叔这才醒悟,搞了半天还没给对方介绍自己,不知是这夜里孤寂的氛围,还是杨乔那严肃而悠长的语气,令他紧张地只顾着点头。
杨乔拉长了语气,随着他放慢的刀锋,一字一句解释着:“我既然给你画梦,就要先了解你,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的来历,还有你的经历。只有知道这些,我才能将你的梦画出来。”
“我叫吴三贵,来自安城。”
杨乔停了下来,抬起头看了看眼前这大叔,仿佛大叔的脸上写了不可思议四个字,“安城的吴三桂?”
“不是那个三藩之乱的吴三桂,我姓吴,家里排行老三,所以叫三贵,珍贵的贵。”
看来这一路上,不少人对他的名字产生误解,他一次次解释着自己的名字,不知疲倦,熟练精简。
“吴大叔,你能告诉我你的故事吗?”
吴三贵盯着杨乔手里的美工刀,一刀一刀划过手里铅笔,木屑和炭渣掉下的细渣落在地板上浅灰色的棉布上,细碎漫长的过去在他的脑海中闪过,一幕幕,仿佛发生在昨天,在今早,在走上这二楼画室之前。
吴三贵嘟嘟囔囔的表述并不十分清晰,偶尔用词不当,但是他为了极尽可能的让杨乔听懂自己的话,极力让语句通顺,用着他认为的普通话讲述着他的过去。
“我叫吴三贵,安城县人,今年53岁。”杨乔停下手中的刀,抬头看了一眼,这老头只有53岁吗?他脸上的皱纹堆满额头、嘴角,鬓上的白发爬满头围,看上去至少有60来岁吧!
杨乔示意他继续往下讲。
“以前嘛~因为家里穷,长得丑,个子矮,身板小,所以我到了三十多,还娶不到老婆,就是村里的老单身汉。那时候,三十岁没有老婆,在村子里头是要被人笑话的,所以我娘为了我,提着一篮鸡蛋,一块猪肉,到大舅妈的嬢嬢家跪在他家门槛前,大舅妈的嬢嬢是村里有名的红娘,只要她想牵的线,没有不成的,我娘求她给我介绍个媳妇。可是她有个不破的规矩,成了的,都要给她包一个不少于五十块钱的红包。其实,我知道,嬢嬢心底是善的,听说她是月老转世,不担心红包的事,那还是因为我这人和这家里的情况,人家不愿意嫁。”吴三贵说起婚姻的事,开始变得扭捏起来,他垂着头,弓着背,像是一头被压弯脊背()
,枯瘦昏老的驴子,坐在那嗷嗷叹气。
“大舅妈的嬢嬢见我娘诚心,就应了这事。三天后,她带了一个身板瘦小,大约就这么高,这么高。”
吴三贵坐着将手抬到眉头,比划着那女孩的身高,如果真如他所说,那女孩的身高不过一米三出头。
杨乔再次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难不成是个未成年人,还是身患疾病的女孩?
吴三贵比划来比划去,让杨乔不得不怀疑,他是否真的有老婆,对自己老婆的身高都如此不确定,莫不是他一开始说的就是假话?
“哎,她那么点高,其实是因为她小时候得了一场病——发烧,把身子给烧坏了。腿脚又细又弯,还没凳腿粗,脚跟也不能着地了,只能拄着拐。那天她还是大舅哥背到我家的,她在大舅哥背上就像是一个十岁的娃娃,我想这要娶个小娃娃怎么能行?加上那时我家徒四壁的,要娶了她的,又要多一口人要养,我本意是拒绝的,可是我娘看着我这三十多岁的男人还没结婚,急啊~她跟人家保证,家里有口饭吃,绝对少不了这姑娘。”
杨乔猜测那女孩应该是得了小儿麻痹症,导致她的腿脚残疾:“后来,你们就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