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贵抬头看了眼杨乔，眼里满是泪光：“嗯，她也是可怜人啊～小时候一场大病，落下了残疾，在家里不受待见，兄弟结了婚，哥嫂更是不理会她生死。看她那肌瘦腊黄的脸，平日里估计没少挨饿。”
“当时她，多大了？”杨乔还是没忍住问出了他心里的疑惑。
“十八。”吴三贵用双手食指比划了个十，接着用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比划了个八。
“是个可怜人。”
“哎，可不是嘛～她是可怜的女娃。如果不是她病了，要嫁得好。”
吴三贵一脸惭愧，又委屈：“她的脑子正常的很，就是不爱说话，所以别人都以为她脑子不好使，其实她聪明的很。而且我跟你说，她其实长得好，只是平时她在家里没水洗脸，住在土墙堆里，脸脏，那头发都打结了，都是虱子。”
吴三贵指着头发说道。杨乔看着他指着自己的秃顶，觉得既好笑又心酸。
“我娘带她回去，给她理了头发，洗了澡，那脸啊～长得清秀，一点都不丑。”
吴三贵像是捡了宝似的，对那可怜的姑娘一阵猛夸。
吴三贵的话让杨乔心里略感不适，手上的美工刀停了下来。他的铅笔在他断断续续划动的美工刀下，削成了圆锥形的笔锋，他将美工刀放在地上，用削好的铅笔尖部挫着自己左手食指——他实在太困了，只能用这种方式放大自己的五感。
“她多大了？”杨乔又一次问道，仿佛忘了刚刚吴三贵告诉他，那个姑娘当时十八岁。他很快又接着问到：“她叫什么名字？”
“当时她十八岁，”吴三贵绕着头：“她叫什么来着？我们都叫她丽丽，她的全名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反正她的名字挺好听的，叫～叫～哦，想起来了，叫燕丽。对，就是叫燕丽。”
“嗯，你和燕丽结婚了，后来怎样了？”
“后来，她到我家，我娘对她可好了，给她好吃好喝，长胖了不少，人也开心起来，话也多了。”吴三越说越兴奋，仿佛回到刚结婚那会。
“再后来，你们有了孩子？”
杨乔对吴三贵事无巨细的阐述有些不耐烦了，对燕丽是否能生育表示怀疑。她的身体能承受得了腹中胎儿带来的压力吗？当时的生育条件，以吴三贵家的家境来看，这个女孩即使怀孕了，到了生产阶段也是极其困难的，那会是一场生死攸关的孕育历程。
“是啊～三个月后，丽丽就怀孕了，可是她身子不好，孩子不到八个月就出来了，可是，可()
～她也走了。”
吴三贵惋惜地道尽了燕丽嫁到她家不到一年的时间，从怀孕到生孩子，直到她离开这个并不令她留恋的世界。
“她走了～”杨乔清楚这句话意味着死亡，可是他仍不愿相信，就像他不愿相信自己的妈妈走了一样，留下的人，悲伤与欢乐，都与她无关，而自己却无时无刻都希望与她分享。
“走了，她活着太苦，老天爷看不下去，就把她带走了。连孩子的面都没让她瞧上一眼。”吴三贵的眼睛湿润，泪珠从他眼里滑落，从他满是沟壑的脸上走迷宫般滑到了鼻下，在鼻孔处散开，湿润了上嘴唇。
他从褪了色的迷彩服内衬口袋里掏出一块印着桃花的手绢，手绢里包裹着一张一寸褪了色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个短发女人，分明如此眼熟，如果不是吴三贵再三确认就是他死去的妻子丽丽，杨乔真的以为自己曾在某条街道遇见过。
十八岁的丽丽青涩可人，一张消瘦的瓜子脸上有着突出的大眼睛，水灵灵的，小巧的鼻子，厚厚的嘴唇，说不上多漂亮，但是杨乔想象着，如果她是现在街道上任何一个普通的时髦女孩，随便一打扮，就足够吸引百分之八十的人的眼球。
他闭上眼，努力回忆着什么：“平平哪都像她，除了那鼻子，哪都好看。”
原来那三言两语的死亡，已经极尽了他全部的身心。
“如果没有那孩子，她也许还能活着。”杨乔为丽丽感到不平，脱口而出的话，却刺伤了吴三贵的内心。
吴三贵无言以对，杨乔说的是事实，如果没有那孩子，她也许还能活着。可是，如果没有那孩子，对吴三贵，吴三贵的母亲来说，她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吴三贵一边哭，一边小心翼翼地将丝巾原样叠了回去，将照片包裹起来，放回胸口的内衬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