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琼英点点头,外间的雨依旧在下,雨势并不大,是春日独有的杏花雨,刚刚能沾湿衣袖。纵使这样,顾希言还是将青竹油布伞移到了沈琼英的头顶,她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闻到了湿润的芳草气息,金陵的春日明媚可爱一如往昔。
二人在雨中默默走了很久,信步穿过来宾街市,又来到长干里一带,顾希言有刹那的恍惚失神,问道:“还记得我们上一次来这里的情形吗?”
沈琼英沉默了,她怎么可能忘记。
那是十二年前的一个秋日,顾希言进京赶考的前夕,二人再次外出游逛,不同于以往欢乐的气氛,沈琼英的情绪明显有些低落。
顾希言自然知道沈琼英是舍不得自己离开,心疼之余也感到隐隐的甜蜜,故意问她道:“英英,我看你的眼睛有些肿,昨晚是不是哭了?”
沈琼英当时只有十六岁,初次陷入爱河也不懂什么是矜持,坦言道:“是的,我最近经常哭,因为舍不得你,一想到有整整半年多时间都见不到你了,我就觉得难受。”
沈琼英说这话的时候,她记得顾希言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少有的灿烂笑容,他顺手将沈琼英拥在怀里,轻声道:“等到我们三十岁那一天,我还要跟你提起此时此地的情形。当然你多半是不会承认的,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记得今天说过话。”
沈琼英这时才开始觉得羞怯,她渐渐回过味来,看来女人不该向男人作这样的表白,这类事情她还得好好学一学。
她正在胡思乱想,却见顾希言在她耳边低声道:“英英,我也不想和你分开太久。等我,明年玄武湖荷花盛开的时候,我就会回来。”
那一夜顾希言与沈琼英在长干里逛了不多时间,因为担心家人等待,便早早回去了,十二年后的这个春日,他们已经成人,也少了许多顾虑,顾希言笑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日说过的话?”
沈琼英的脸再次红了起来,白了顾希言一眼道:“什么话,我不记得了。”
顾希言再次露出灿烂的笑容,如春风拂面,似暖阳晕开:“你看,你果然就不承认了。”
他顺势牵住他的手,低声问:“那么,你还记得李太白的那首诗吗?”
沈琼英心有所感,顺口就念道:“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后面的话她实在害羞难开口,正犹豫着,顾希言已接了下去:“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五月不可触,猿声上天哀。”
沈琼英望着外秦淮潋滟的河水,亦非常感触,就势接下去道:“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早晚下三巴,欲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吟完此诗,二人相视一笑。与诗中主人公相比,他们堪堪错过了十一年的青春时光,人生还有多少个十一年可以蹉跎?可万幸的是他们还是重逢了。
顾希言笑着向沈琼英伸出手:“自小青梅,倾慕良久,曾经憾隔江海,如今山水依旧,可愿再次牵手?”
顾希言的笑容极暖,眼中波光潋滟,似有无数个草长莺飞的春天,沈琼英心中亦不再彷徨,笑着牵起了他的手。
顾希言轻轻摩挲着沈琼英的手指,她能感受他指侧薄茧微涩的摩擦,亦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温润细腻,十指连心,她的心亦随着这轻柔的抚摸变得柔软。
人生苦短,纵使前路坎坷,纵使未来不可预料,还是由着自己的心意活一次吧。
夜已经深了,外秦淮一带依旧热闹非常,河中的画舫挂起来串串灯笼,廊桥水阁中人群熙熙攘攘,小贩们忙着当街贩卖吃食,这是他们喜爱的金陵,缠绵的、温润的、热闹的,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二人都舍不得回家,于是再沿着外秦淮继续向东走,这里人烟渐渐稀少,顾希言引着沈琼英在河边停下,柔声道:“我们再这里歇一会儿吧。”
仲春的晚风带着微微的凉意吹来,沈琼英下意识紧了紧袖口,却见顾希言已是无声靠近,给她带来了融融暖意,她抬眼向上空望去,夜幕低垂,繁星密布,弯月如钩。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二人并肩站立良久,直到夜色阑珊,星河欲曙,天边升起了青色的薄雾,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沈琼英回到醉仙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却见谢临出现在后堂,面色也有些阴沉,见到她便问:“英英你到那里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第63章 蛋烧卖+凤尾虾+火腿春笋汤……
沈琼英愣了一下, 忽然就有些心虚:“顾哥哥恰巧有事找我,我便和他出去了一趟。”
谢临冷声道:“我昨日亥时就来了,一直在等你,看这样子, 你是和他呆了一夜?”
沈琼英脸一红, 不由低下头期期艾艾道:“谢表哥,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们之前有很多误会, 所以就多聊了一会儿。”
谢临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英英,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以你现在处境, 实在不适合和官府的人来往。你的顾哥哥早已今非昔比,你如今家仇未报,万一被他看出端倪可怎么办?”
沈琼英沉默片刻, 沉声道:“谢表哥, 我与他自小相识,彼此了解很深,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我相信顾哥哥的为人, 他会为我主持公道的。”
谢临对沈琼英一向很和蔼, 平日连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 此时却陡然提高了声音问:“你相信他?你要知道我们才是一家人,你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我吗?我以为自从爹娘辞世之后,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没想到是我自作多情了。”
沈琼英实在没料到谢临会如此生气,忙解释道:“谢表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爹娘去世后,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自然也是相信你的。可顾哥哥......”
“罢了......”谢临打断沈琼英的话,上前一步问道:“你不会连益儿的事也告诉他了吧。”
面对谢临严厉的目光,沈琼英突然觉得心里发毛,忙否认道:“没有。谢表哥放心,眼下时机未到,我不会贸然行动的。”
谢临的神色变得非常疲惫:“你早就是成年人了,有些事情我也不能干涉。最后告诫你一句,切勿向官府之人暴露自己的底牌。一切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句话,谢临连招呼都不打就掉头离去了。他为人一向温和有礼,此次不告而别,可见内心相当愤怒,沈琼英觉得有些不安,可转头又开解自己,也许过一段时间他气消了就好了。无论如何,她并不后悔今天的决定。
每隔一段时间,醉仙楼都会推出几到新菜。沈琼英从昨日品尝的锅贴中得到了灵感,打算同样在外皮上下功夫,推出一款蛋烧麦。
柳聪现在厨艺渐长,对沈琼英的想法十分好奇,随口问道:“蛋烧麦,顾名思义外皮是用蛋液做的吧?”
沈琼英笑道:“没错。陈记的锅贴外皮以酥脆取胜,我打算另辟蹊径,以蛋液为外皮,制作出有春天特色的烧麦。”
春天的特色的烧麦?柳聪以前还真没听说过,不由自告奋勇给沈琼英打下手。
春笋、鲜虾眼下都正当季,鲜虾剥去外皮斩成米粒状,春笋、马蹄切丁,再加入葱末、鸭油、盐巴等配料搅拌成馅,清香四溢,柳聪忍不住感叹道:“春笋、鲜虾、马蹄混合在一起,这内馅果然有春天的味道呢。”
那一厢沈琼英已经开始制作烧麦皮了。先将鸡蛋用力搅打,使蛋清和蛋黄充分融合。然后拿出一把特制的铁勺子,均匀抹上熟鸭油后,放在火上加热,接着用汤匙舀适量蛋液入铁勺中,只见沈琼英灵巧快速地晃动勺子,很快一个又薄又匀的蛋皮就成型了。
柳聪觉得这操作很有趣,便也试着制作蛋皮,可惜她使力不太均匀,出来的蛋皮形状不大规则。不过她毕竟是聪明人,练习了一会儿后,也就能做出合格的蛋皮了。
蛋皮制作好之后,沈琼英麻利地包上内馅,在合口处用青菜做的绳子系紧,点缀少许鸡蛋清,然后上笼旺火蒸一炷香的时间,最后用鸡汁、生粉、鸭油调成薄薄的芡汁,均匀地浇在烧麦上,一道色香味俱全的蛋烧麦便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