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话里的意思,他甚至一点不想将人送进宫去。
卫旸耸了下眉峰,饶有兴趣地反问:“让她跟孤回宫享福,不好吗?”
云雾敛冷声一哂,扬起下巴讥道:“回宫真的是享福吗?关于这点,殿下应当比我更清楚。”
卫旸果然噎住,万万想不到他会拿这个堵自己的嘴。
低头轻嗤了声,他倒是没再为难,爽快地答应了,转而又单刀直入地问:“现在可以告诉孤,你究竟有什么办法,能弄到云旖的血。”
云雾敛不是个矫情的人,条件即已达成,他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云旖不是我云家的人,父亲很早就告诉我了,只是一直瞒着云旖罢了。但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的,这一点,他老人家很清楚,即便我们这边没露馅,云旖的父母迟早也会找上门。而今这局面,他老人家也预料过。
“所以在很早之前,他就未雨绸缪,趁着云旖睡觉的时候,偷偷采她的血,保存在一个安全牢靠的地方,以备不时之需。为保血液新鲜,他每年都会重新采一次,十多年来从未间断过,直到他去世。
“所以你们现在想搞清楚云旖的身份,只要找到我父亲生前留下来的备血便可。即便她本人不在,也无甚妨碍。”
这倒真是个好主意!
元曦眼睛亮了一亮,连日来盘桓在她心头的阴霾瞬间淡去不少。
然也因为这番话,她心底也生出了新的疑虑。
而今世道不太平,婴孩刚落草便走失之事并不算少见,收养孩童更是司空见惯。可哪一家父母,会跟这位云老爷子一般,仔细到这番田地?
倒像是一早就知道,云旖身份不一般,也断定终有一日,她的家人一定会找上门一样……
元曦由不得沉下脸。
卫旸眸底也浮起疑云,看向云雾敛的眼神跟着掺入些许古怪。
然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孟之昂能这么大费周章地把云旖送走,显然说明他也是知道点什么。凭他的本事,想找到那藏血的地方,也并非什么难事。芙蓉城又是他的地盘,想搞事可不要太容易。
未免夜长梦多,待天色一黑,三人便换了衣裳,悄无声息地从一枕春溜出去。
血液不同于其他,离了身体,没多久便干涸结痂,消失不见。要想妥善保存,只能靠冰冻。可云家并非大富大贵的人家,去哪儿弄这些终年不化的冰?
况且都这么多年了,纵然有冰庇护,谁又能保证,云老爷子留下的备用血还能用呢?
出了孟府,元曦便忍不住,将自己心头的疑惑问了出来。
云雾敛深看她一眼,道:“芙蓉城虽不及帝京繁华,但达官贵人也是不少。
“富贵人家有富贵毛病,受不得半点委屈,在地下挖个冰窖以备夏日存冰,也是常有之事。我父亲虽只是一个大夫,但在城里头威望也算不错。以囤药之名,向那些达官贵人借冰窖的一小块地方,还是使得的。”
元曦点点头,却还是奇怪,觑着云雾敛的脸色,斟酌问:“恕我冒昧,令尊都已经过世六年,便是再有威望,恐怕也难以维系到现在。真的还有人家愿意将他的遗物保存在自家冰窖,这么多年都不曾遗弃?”
这话是难听了些,但也是事实。
寻常人家都未必能做得到,那些权贵就更不可能了。
云雾敛却笑得坦然,一点没埋怨她言语间的冒犯,还转头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所以才要找一个跟他一样不在人世的权贵之家。”
元曦微微蹙起眉心,不知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直到她再次站在元宅大门前……
“我父亲生前,是府上常驻的大夫。元家每次有什么病症,都是他上门问的诊。元家上下的人都跟他甚为熟识,借他在冰窖角落里头存点东西,也不是多么为难的事。哪怕后来元氏覆灭,他身上也一直都留有冰窖的钥匙。”
看着面前紧闭的大门,云雾敛淡声解释,叹息的口吻在风中化作一团白气,转瞬即逝。
夜风裹挟着雪花,呼啸着从三人中间穿行而过,在他们鬓法衣角覆上些许晶莹的雪粒子。
卫旸和云雾敛都各自抬手去拍。
唯有元曦一直站在门前,仰头望着门上褐底金字的匾额发呆。雪花纷乱,在她浓长卷翘的眼睫上结满冰晶,她也不曾眨一下眼。
十八年前一场混乱,她和云旖都失去了家人。
云旖代替她留在芙蓉城,而她则去了帝京,代替云旖成了四公主。如今这唯一能验明身份,让她们都回归彼此生活的东西,还存在了元家。
命运啊,当真讽刺。
第76章 冰窖
元家冰窖颇大, 四处白雾缭绕,乍看之下恍若仙境。
虽已荒废多年,但因着一直有人帮忙打理,是以里头一切都还与从前一样。
时下已是隆冬, 外头都呵气成冰, 更别说满是冰块的地下。
元曦小时候在流放之地落下过病根, 身子骨娇弱, 人也格外畏寒。平日在暖阁里待着, 都总嚷嚷着冷,这会子走在冰窖之中,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一般, 半个“冷”字都不曾喊过。
小的时候, 在流放之地看见别的小孩有父母陪伴。她很是羡慕,总缠着嬷嬷问过去她家中之事。嬷嬷也不会拒绝,想起什么便都告诉她。
父亲、母亲、还有祖父祖母,以及他们为了迎接自己的降生,早早在院子里架起的秋千……
这些元曦从未亲眼见过, 却又在嬷嬷满是蜀音的娓娓话语中想象过无数遍。以至于午夜梦回时,枕畔都是湿的。她也不是没想过,自己因为各种缘由, 有朝一日终会回到蜀中, 回去魂牵梦萦的元宅,亲眼看一看嬷嬷所说的一切。
可万万不是因为这个……
热潮在体内乱窜,快要冲破胸膛, 元曦控制不住, 只能紧咬唇瓣, 咬到唇瓣都发了白, 才能勉强让自己保持平静。
葱削般的五指攥着氅衣系带,指尖都是抖的。
卫旸默然瞧着,脱下自己的氅衣,仔细披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