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之时,邵树德才醒了过来。
这一觉是睡得真舒服,很久没这么沉了。就连窗外的风雪以及银鞍直将士巡夜时的甲叶碰撞声,都无法把他惊醒。
这是精神层面的极大放松所带来的深度睡眠,让人很是愉悦。
躺在松软暖和的被褥内,他打量着卧室内的布设。
这是小时候父母的卧房。
充满年代感的破旧藤椅,漆都掉干净了的桌案,旧松木打制的橱柜,墙上还挂着一把弓梢……
拥有这些家什的家庭,其实不算穷了,甚至可以说薄有资财。
祖上三代人垦荒积累下来的财富啊。
父亲在世时,一有空闲就去别的地方挑泥,生生填平了一个小沼泽,开辟出来七八亩地。
这种精神,委实让人感叹。但在乱世之中,却脆弱得无以复加。一场兵灾,就能让你几代人的积累瞬间归零。
风雪早就停了,旷野之中一片寂静。
二月初十那天,他趁着精神不错,设宴招待了一下西城父老。
“有妻若此,夫复何求。”邵树德叹了口气,道:“好好活着,看着点孩子们。”
折皇后抓着他的手,默然无语。
守墓的十名兵丁匆忙而出,大礼参拜。
邵树德有些失落。他和他们没有共同的记忆,自然没有什么情分。除了听到介绍,谁谁是谁的儿子、孙子时,才微微颔首,但记起的也是有过交往的老人。
“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在庭院中晒太阳时,他洒脱地一笑,说道。
酷暑盛夏,在泥水中踟蹰前行,日晒雨淋。
这个创业团队,算是成功了。
“老李啊!”邵树德盘腿坐下,看着被风雪侵蚀的墓碑,道:“有好些年没来看你了。”
“真的。”
皇后的脸上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道:“妾知道时,悄悄派人打听了下,夫君未娶妻先纳妾,让妾心中不喜。”
行军之时,经常误了餐点。
西城这一批跟着他走出去的人,大多青史留名,结局不错。
这是早年在战场上缴获的,甚至可以说是他从军生涯的第一件战利品,颇有纪念意义。
因为大队人马还在赶路,侍卫糙汉子们走了进来,服侍邵树德穿衣、洗漱。
侍卫上前,清扫出了一片空地,然后放上毛毯、蒲团。
忙活完之后,中堂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早餐。邵树德默默吃着,听着侍卫朗读新送来的军报。
邵树德自嘲地笑了笑,他也到这地步了啊。
战事焦灼之时,帐中起身,夜不能寐。
侍卫们小心跟在身边,随时准备搀扶。
“夫君……”皇后抬起头来,欲言又止。
累,主要是心累。即便还是年轻的躯壳,但苍老的灵魂却需要休憩。
“真的?”
说了一大通心里话,请老兄弟喝了一碗酒,够了。
寒冬腊月之时,都护铁衣冷难着的场面可不少见。
绣娘看着这个雍容华贵的女人,暗暗叹了一口气,回到了自己家。
所以邵树德去当兵了,不然日子没法过。
“我尝试了太多的事情,很多是勉力为之。我知道所求太多,但就是忍不住要去做啊。不管结果如何,求个心安。”
用完早膳之后,他出了柴扉。
满眼望去,都是不认识的青年、壮年。他们对圣人回乡的唯一期待,大概就是赏赐了。
邵树德朝他点了点头,举步向前。
皇后白了他一眼。
桌上一尘不染,昨夜入睡前随手翻看的几本书已经被整齐摞放在一边。
椅子“吱嘎”作响,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在洛阳时经常梦见你们,可来了西城,你们却不见了,躲着我呢。”
“你还是对玉娘有芥蒂。”邵树德笑道。
说是“父老”,比他老的其实没几个。上一次来时看到的那个逃兵老牛,似乎也不见了。打听了一下,原来几年前就病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