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7章 回来
草原各部喜欢在冬天举行赛马、摔角、射箭、狩猎等各类活动。原因也很简单,经过一整个夏天、秋天的养膘后,马匹油光水滑,膘肥体壮,正处于一年中的巅峰状态——其实自然界的很多动物也是同理,入冬前拼命储存脂肪,以安然度过食物匮乏的冬季。
聚集在丰州一带的各部酋豪们在结束盛大的狩猎活动以庆祝新年后,见到太子频频赏赐财物给勇士们,心中就一咯噔。
有那脾气暴烈的,直接就在心中破口大骂了:邵家父子简直一个德性,动不动就搜刮各部勇士,带回中原。
勇士不是地里的韭菜,割完一茬个把月又长出新的。事实上背嵬或勇士们的培养周期十分漫长,很多时候还要看运气。
身强体壮的不一定技术出众。
技艺出众的不一定心智坚韧。
心智坚韧的不一定吃苦耐劳。
只有各项条件都具备,都有一定的水平,才能被称之为“勇士”。朝廷以往也招募所谓的草原勇士,但大多数时候只是弓马娴熟之辈罢了。
可太子这一次挑选的不一样,都是各部精华。早知如此,他们就把人都藏家里,不带出来了。
当然,这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
绣娘笑了笑,十分满足。
一张小板凳放在菜畦旁,落下的积雪覆盖住了芜菁叶子。
他不想与生他养他的地方断绝最后一丝联系。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所以,他们这个韭菜是被割定了。
但哪一世不苦呢?这只是善男信女、痴男怨女的一厢情愿罢了。
刘绣娘有邵氏老宅的钥匙,这几年她经常过来洒扫,有时候就歇息在这边。
“以前没见你这么信佛。”邵树德坐了下来,笑道。
“陛下还走么?”绣娘祈祷完毕,坐了过来,问道。
是啊,他是皇帝,他有权力让老家仍然维持年少记忆中的样貌,这是世上无数人难以做到的。但周围的一切,终究变化了。
“我回来了。”
运气不好的话,这里已经被河东攻取,他多半死在战争中了。即便没死,那也成了晋军一员,被李克用征发,在河北鏖战,最终埋骨他乡。
绣娘的眼底隐现一丝乞求。
看到这些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各部酋豪连叹晦气,心都碎了。
邵树德推开柴扉,来到了中堂之内。
其实,他一度想把这里的牌位撤掉,但思来想去,终究还是眷恋故土,没有这么做。
他定定看着,仿佛看到了先祖披荆斩棘,开垦荒地的场景。
不过,大夏的国力也是真的强盛,顶不住啊。
二十多岁时,他离开了西城,从此很少回来,直到人生的暮年。
日子清苦,以前觉得没什么值得怀念的,现在却时常追忆。
少年时玩打仗游戏,被他“勇烈破阵”的人也不知道在哪。或许已经儿孙满堂,或许早就埋骨荒野,或许远徙他乡。
青年时接受乡勇训练,同队袍泽似乎在一场箭雨之中,也没剩下几个了。侥幸活下来的人,他反复回想,始终记不起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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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来了?”
难搞哦。
李延龄就回来了,葬在郊外。
所以,他们基本都认命了。邵承节这厮,分明就是一个小号邵树德,没什么道理好讲。再者,都在拂云堆祠会盟过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些许不满,注定只能藏在心底了。
绣娘默不作声地端上了饭菜,就像料定他今晚会来一样。
一切终究不一样了。
运气好的话,或许当上了天德军中下级军官,管个几百人,毕竟他敢打敢拼,箭术出众。随后,娶个本地媳妇,在乱世之中随波逐流。
这里明明没什么了,他却还心心念念想回到这里。
天可怜见,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一辈子没见过海鱼长什么样,一辈子没吃过海带,在朝廷这种壕无人性的炫富行为面前,任何语言、行为都显得十分苍白。
“我回来的场面可大了。”邵树德温和地笑道:“有智珠在握的宰相,有勇猛无匹的将军,有英勇善战的几万将士,有草原高高在上的首领陪着,是不是很厉害?当年走的时候,绣娘没想到我有今天这个前呼后拥的场面吧?”
她并不感到悲伤,只是有些感慨。
有圣人多年来的所作所为,勇士们真耐得住草原上清苦的生活,不去中原当兵吗?怕是很难。
洒扫完毕后,她喜欢登上阁楼,坐在那里遥望洛阳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