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军行戈相拨的生活,他已经过腻了。这种平静安宁的生活,也挺不错。
邵树德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墓茔,转身离去。
酒香四溢,飘散在风中。
有的人还没开国时就走了,有的人在开国后陆续走了,剩下的寥寥无几。
南边的土塬上,隐约看到几间房屋。旌旗遍布四周,间或听到一阵马鸣。
“几十年来,荒唐事做了不少,正经事也不能落下啊。”
在雪地里行走了一会后,他喘起了粗气,扭过头来看着绣娘,笑道:“我这身体,竟然还比不过你。”
“早些年王遇想要以杀止杀,可惜他四十来岁就走啦。去年卢怀忠和我说,他觉得最初的理想已经达成了。其实我不太确定,姑且算是吧。”
这就是他的家乡,没甚特别的,又非常特别。
曾经有个历史玩笑,说古代开国,只需要一个县的人才就够了。这固然夸大了,但也说明了平台的重要性。
折皇后走进邵氏老宅的时候,以儿媳妇的身份上香祭拜。
“不用多说啦,我有感觉。”邵树德说道:“这一次,我把人都喊过来了。二郎也在丰州,老卢在洛阳,没有问题的。当了二十六年天子,也够了。接下来一阵子,我会一个个找人谈话。不用想我,兴许我被昊天上帝召走,另外委以重任呢。不过,我累了,真的累了。”
此时又摆放好了笔墨纸砚,随时可以写字。
“夫妻本是一体,没有谁委屈的说法,总是互相忍让、互相扶持。”皇后说道:“没有谁亏欠谁,妾很满足。”
行军打仗,很难爱惜身体。
他拿起墙上的弓梢,桑木制成,沉甸甸的。
“你这贪生怕死的老东西……”
粟米粥熬得恰到好处,咸菜爽口宜人,肉脯、干酪都是精心制作的,符合他的口味。
他看了看四周,田地被打理得很好,非常平静。越冬小麦已经种上了,此时长出了绿油油的麦苗,在皑皑白雪之下,显得生机勃勃。
“这辈子——”良久之后,邵树德又道:“亏欠你很多。你太委屈自己了,我也有些得寸进尺。这些话,只有到这个时候,我才会说出来。”
他没觉得这些老兄弟的水平很差,他们跟着自己,也在慢慢进步,如今都有富贵。
但他们的风流往事,也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
邵树德偶尔在老宅内批阅公文,偶尔出去转转。
岁月,就浓缩在这些里面。
土塬子很快到了。
“还记得蒋德温去麟州说亲么?”邵树德突然问道。
“陛下拼杀太甚了。”绣娘闷声说道。
曾经的黄河古渡,早就挪到了他处。当初在渡口驻防时的五十人,也早就凋零殆尽。
“一人赏两匹毛布。”邵树德说道。
武夫确实风光,那么——代价呢?
邵树德端起酒碗,在碑前洒下。
或许还不止。
起身之后,他披着大衣,坐在了桌案前的藤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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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上旬的时候,大部队陆陆续续赶至西城。
“北上黑城子那年,我好像看见你了。”邵树德说道:“金瓯无缺的梦想,做到了啊。波斯被我们打得稀里哗啦,割地求和。十年来,移民无数,不管后世子孙如何,我问心无愧啦。”
“这个天下,我有自己的私心,效果如何,我也看不到了,兴许是好的吧。”
雪,可以杀死害虫。守墓兵丁们明年的收成或许有保障了。
说了一会后,邵树德的精神有些萎靡,便停了下来,默默想着事情。
绣娘将贡品放好,又点上香烛。
绣娘挎着一个篮子,里面放着干果糕点米酒。
“玩笑罢了。”邵树德拍了拍皇后的手。
院中一时沉默了下来。
阅尽世事,千帆遍过,已经很难让他打起精神来了。而精神上的疲累或者说垮塌,才是最难以挽回的。
“好好活着,替为夫多看看这个天下。”邵树德眯着眼睛,看着蔚蓝的天空。
建极元年七月,开国祭天之时,他仿佛感觉到了上天在注视着他。
这一次,冥冥中似乎又在注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