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学姊死了以后,我像是生了场大病般的休息了快一个礼拜,这中间我大概只吃了泡麵和水之类的东西。房间里很空盪,阳子学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她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了,应该是对我发脾气的那天吧?我躺在床上,仍然感觉四肢没什么力量,而且头脑像是被保龄球敲到一样的疼痛。我想现在最清醒的器官也只剩下听力而已,因为四周非常安静的关係,还听得到厨房里水龙头没有锁紧发出滴答滴答的水声,还有窗外的鸟叫声。
那该不会是个将死的人才听得到的寂寞声响吧?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大门被转开的声音,走进来的脚步声很轻盈,像是天使才能踏出这么美妙的声音。我试着睁开眼察看是谁,不过大概也能猜到是谁有会有錀匙进来。
模煳的视线里看到了阳子学姊的身影,她提着圆型的小药锅来到我的面前,一句话也没说的放在我随手可拿到的桌子上还备好了碗筷,她伸手摸着我的头后,去浴室拿了毛巾沾湿后放在我的额头上。
随后只听到她像是帮我整理乱到快要爆炸的家里,在那之后一阵子,她用食指轻敲着我的头把我叫醒,然后拿着一张纸凑近睡脸惺忪的我,上面写着「一定要把汤给我喝完」的字样,然后就离开了这间屋子。我像是傻笑般的笑着这算哪门子的冷战啊?
我用尽力气坐了起来,连转开药锅都有点勉强。嗯──是香菰鸡汤,不晓得是太久没吃到人类该吃的食物,还是因为是阳子学姊烹调的熟悉味道,里面的汤汁喝到一滴不剩,连鸡骨头都想啃了下去。吃完后,我像是感觉到全身的力气慢慢恢復了,便开始稍微的盥洗一下。看着镜子的自己,那凹陷的眼袋和脸颊,留着要长不长的颓废鬍子,我都快认不出那到底是谁了。
之后我拨了室内电话到学校,原本想再请橙子老师帮我多请一天假,才听教职员办公室的人说橙子老师已经打报告辞职了。虽然感到很错愕,但我还是跟对方道了谢,然后换了装坐车来到橙子老师的家里。按了许久的门铃后,橙子老师才像是病人般的神情来开门让我进去。
「我打电话到办公室的时候,才知道你辞职了。」我把这句话当做开场白对着才刚到屋内就躺在沙发上的橙子老师说。
「因为太累,所以不干了。」她闷在枕头中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对不起,我竟然让老师一个人独自处理雅学姊的丧礼。我真是个差劲的男人啊……」
橙子老师没有回话,依然横躺在沙发上,感觉非常疲惫的样子。我看着桌上也有一个同款式的小药锅,所以知道阳子学姊也有来过,只是汤锅里的东西好像没动到几口似的。
「我肚子还有点饿,假如你不饿的话就给我吃一点吧!」我说完话后,就打开盖子盛了里面的鸡腿到一旁的碗里。
「……留汤给我就行了。」她说。
「喔。」
因为很饿的关係,我马上解决了汤锅里的所有鸡肉,只留下了鸡汤之后就盖上了盖子。然后轻声地跟老师说要参观一下雅学姊待过的房间。
我沿着主卧房的路线走了进去,看到了质地良好的木门外挂着「小雅」牌子的房间,我转开门把走了进去。一进门就闻得到清淡的气味,是那熟悉的香水飘散在房内所有角落,每件东西、每件衣物都很整齐的摆放着,房间里的窗户因为雅学姊最后打开后再也没有关上,所以邻近的书桌上都积了不少灰尘。那桌上还留着熟悉的笔记本,上面的名字是那位tomohisa学长的名字,我翻了当时还未翻过的页数,才恍然大悟的喃喃自语着。
「……当时要是我再多翻几页的话,雅学姊,你就不会死了……」
我懊悔着为什么会让雅学姊看到笔记本,在社团教室里也没有立刻联想到那是曾经在那自杀的学长所留下的,而感到鼻酸。翻到最后,雅学姊留了几行字「橙子老师的怨恨就留给我,然后好好的为我、为tomohisa活下去」。
我不懂那个意思,所以又翻了前面几页。却想不到为什么和橙子老师有任何的关联性,最后整本笔记都被我翻透后,才感觉到笔记本下面还有一小迭绯红色的纸本被压在底下。我拿了起来,那是一本印有有菊花纹章的日本国旅券,翻了第一页有着橙子老师十年前的照片,姓氏栏上的罗马拼音出现了tomoorange(佐香橙子)。
我惊讶得无法置信,睁大眼的仔细看着那日本护照里的所有项目。而橙子老师也出现在门外问我在干什么,然后像是怀念般的看着里面摆设说:「那孩子走了以后,我什么也没动的帮她保留里面的东西,应该说是害怕会再度想起她吧!」
我沉默的转头看着她,然后用疑惑的口气询问着她:「很早以前就抱持着这种疑问……为什么橙子老师可以为雅学姊做到这种地步……」
她靠在门边,像是还要隐藏事实般的想了一下。「因为我是学校的心辅老师啊!」
「你说谎!」我将她的护照摊开来举在胸前。「tomohisa……是你的亲人吧?护照上面很清楚的写着你的资料,你根本是个日本的华侨,这本日本护照就是证据,难道还想要骗我吗?」
她沉默了一阵子,那嘴唇像是要随时把话说清楚却又犹豫的闭了起来。
「……我没有打算骗你,tomohisa……他是我的弟弟。」橙子老师眯着眼仔细的看着那本护照,然后低下头冷笑了一下。「原来如此……那孩子早就发现了啊……」
我拿起桌上的笔记本递给了橙子老师,她翻了几页后表情凝重的发呆着。而我用说明般的口气说给她听:「最后几页的日记,包含着被学长强迫卖k菸还要忍受被井老师威胁要把阳子学姊偷班费的事情公开化的心情处境,都一一的写在里面。对于tomohisa的死,橙子老师一定知道不是单纯的自杀吧?」
橙子老师难过的蹲了下来,将额头靠在膝盖上哽咽的坦白着。
「……所以我才来学校准备復仇的,我假装向校长示爱,拍下了我们做爱的光碟,然后要胁他让我担任学校里这么特殊的职位,就是为了调查是谁害死了tomohisa,结果最有力的证据却在这个我从没看过的笔记本里……很讽刺,竟然让小雅代替了我復仇,我就算死了也对不起tomohisa了……」
「……雅学姊知道你会这么想,所以才在笔记本的最后留下要你好好活下去的字眼,不是吗?」
「对不起……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很多事情却隐瞒着。因为你长得很像tomohisa,所以很自然的就吸引到小雅和阳子的注意,直到最后的结果,竟然也和tomohisa一样,真像是命运安排好的剧本……从一开始和小雅的相爱,最后才发现自己其实是喜欢阳子……你们两个人犯错的地方简直完全一样……」
「所以老师选择要我担任助手,也是因为我长得像tomohisa吗?」
「……没错。」
「真要命。让人害怕的巧合啊!」我摇头说着。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想瞭解的吗?」她说。
没了,我这样回答着。橙子老师说想要单独一个人静一静,要我别在屋内打扰她了。
我离开了橙子老师的租屋处以后来到了阳子学姊的家里,开门的是她的母亲,我说明来意的时候,她苦笑的说阳子学姊目前很生气,所以刚才知道我来的消息,马上就把自己反锁在房里,说不想见到我。
我只好拜託阳子学姊的母亲帮我留些话转达给她,反而还被阳子母亲骂不负责任,要说什么自己去想办法让她理解才是男人的本分。骂完之后她就说要去找朋友,要我自己去解决与阳子学姊的冷战。
我吐了一口气,像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般的敲着阳子学姊的房门,但是她没有回应,然后我试着转动手把,但是门被反锁了。我感觉到沮丧的将额头靠在门上,就这样发呆了一阵子。
「……阳子,谢谢你的鸡汤。很好喝,好喝到我连橙子老师的那份也一起喝光了,那味道简直比五星级厨师煮的还要好喝,这绝对不是我在说谎喔!」我对着里面大喊着,像是说给阳子学姊听也是说给自己听的。「下礼拜毕业典礼后,我就会回到家乡去。在离别以前,希望能再和你并肩聊天,就算再怎么厌恶我,也请给我一次机会。」
我看房间依然没什么动静,不知道阳子学姊现在是躺在床上解读着我句话,还是反坐椅子趴在椅背上考虑是否要原谅我。以往那些相处的画面像是突然从记忆的底层被挖掘出来,非要到弄到这个阶段才会特别的想去呵护珍惜着。那天,我没有等到阳子学姊走出来,我想可能到毕业以后也不会原谅我吧?
因为橙子老师突然离职的关係,我们最后几週的班导师,就由教数学的白老师暂代。要准备七月份大学联考的同学仍然拼命的读着书,像是被灌输洗脑着没有学历和那些死背的无用知识就会找不到好的工作。一部份的同学因为往技职学校还是直接就业都决定好的关係,所以开始无视他人的吵闹玩乐,好像非得要把高中最后的时间给完全利用怠尽的模样。
我托着脸颊非常无聊的看着同学们嘻闹时,背部遭到尖锐的指甲戳了叁、四下。我回过头看着趴在桌上也是无精打采的阳子学姊,她伸出大姆指微微的往外面的世界指着。我点点头,拿了书包就和她直接走出教室,白老师也只是看了我们一下,继续写着算给自己看的公式题目,只留下教室内徒然的起鬨声音。
少了橙子老师的祕密基地,我们只剩下那熟悉的围墙可以留恋着,攀过那最后一次的墙边,感觉有种哀伤的情绪想要注视着那里。我轻轻接住从围墙跳下来的阳子学姊,感觉她的体重又变轻了许多。然后她一言不发地沿着学校的陡坡走了下去,并不打算坐公车而遗失掉最后一起跷课的时间。我跟了上去与她并肩的走着,就这样没有言语的提示、没有眼神的交会,两人的手非常有默契的牵了起来。
我们回到那间充满回忆的租屋处,疯狂的做爱,在每一次寻求高潮中不断的冲刺着、亲吻着对方的身体任何部位,直到我们感觉到满足的时候,已经是快接近傍晚了。当飢饿的感觉来临,我们来到熟悉的市区吃着日本料理,然后从天桥上看着没什么改变的夜景,从学校到这里,我们说不到叁句话。不知道为什么沉默的让人感到鼻酸。
「……我以为在毕业之前也得不到你的原谅。」我说。
「我并不是在生你的气呦!而是因为我自己。早就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了,只因为那个对象是小雅,所以才会躲起来生闷气。但是她的死其实我也有点难过,我想到和她刚入学的时候,两个人都因为内向没什么朋友,不自觉的就会想和对方搭话来显示自己不是那么难接近的人,所以我们因为这样成为了好朋友……然后同时喜欢上转学生tomohisa,最后可能是因为觉得这样会伤害彼此的友谊,所以我就自动弃权了。」
「之后发生偷窃班费的事,其实我也有参与,因为我们都知道自己的家境问题,别说玩乐了,就连负担学费都很困难才有这种想法。但是最后我退缩了,认为还是自己用劳力赚钱才对得起同学们,小雅却因为打工的钱只能应付平常的生活,坚持要拿走。我上前想阻止她,却被刚好经过的井老师看见了,我也不知道在争夺中为什么班费会在我的手上……」
「当同学得知班费不见后,都一致怀疑到我的身上,而小雅却是用害怕的眼神要我别把她说出来,简直变相的要我承认自己犯下这种罪行,所以我们的关係就从那次开始决裂了。有一天井老师叫我去办公室,然后对我上下其手性骚扰着,说他看到了我偷班费,恐吓我如果不想进警察局的话就要乖乖的跟他做爱。我害怕的与tomohisa求救,却不知道这是一连串恶梦的开始……」
我将手中买的无糖绿茶递了她,她喝了几口后,又接着说:「tomohisa为了帮我,所以帮同班的那一群总是做坏事的同学卖k菸帮我筹钱,却不知道那些人犹如无底洞的贪慾不断地逼迫他、害他无法承受这种压力的时候,他选择了自杀。」
「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把足够归还班费的钱交给了我,看着他遍体鳞伤的模样,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的帮我,他说其实喜欢的人是我,只因为小雅先开口跟他告白,为了不伤她的心所以只能这样的接受了……说完后,当天晚上他就在社团教室自杀了。剩下悔恨回忆的我,把钱交还给同学,也背负着自己是小偷的这件事而休学两年。」
「正为找不到存活在这世界上的理由时……与你相遇……那才是最幸福的开端。只不过现在的你,像是忘却不了痛苦的做着每一件事,就连刚才和我做爱的时候也是一样。我想,毕业是个转折,是我们改变人生唯一交叉口,我们彼此想要忘记这段痛苦的回忆,就必须从这里开始……」
「……要怎么做?」我问着她,其实心里却知道她所想的答案了。
「我们分手吧!然后各自从零开始生活,不要再和彼此有任何联系了。」她眼眶泛红的看着我。
「好像也只能这样子了。」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