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诚道:“我和程渊那样的人不同,对名利声色没有多大兴趣。钱多了徒生烦恼,权重了易生妄念,倒是这样清静的日子更让我觉得安宁舒适。每日种种花,养养草,有人来祭拜庄文太子或者赏花,便与他们说说话,也不至于太寂寞。在这般美景中平静地度过余生,难道不好么?”
蒖蒖与赵皑入厅堂,于庄文太子神坐前祭拜。杨子诚引导着他们在香案前上香、酹茶、奠酒,赵皑将蒖蒖回宫升任司宫令,查明真相,揭穿柳氏、玉氏及程渊阴谋之事说了一遍,请大哥安息。诸事毕,赵皑见蒖蒖一直怔怔地跪于神坐前,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对她道:“你再跟大哥说说话,我先出去,在外面等你。”
待他出去后,蒖蒖取出自带的青梅酒,斟一盏祭奠太子,又自斟一盏,默默饮下,黯然道:“殿下,我觉得这酒像你,所以跟宋婆婆学着酿了。在宁国府时,每晚都饮,一个人的时候饮得更多,总希望醉了,你会来梦中看我……可是,你为什么不来呢?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你了,哪怕是在梦中……”
她又斟了几回酒,一盏盏饮下,不觉间已泪流满面。殿外秋风掠过帘栊,袭至她身上,她觉得有些冷,瑟瑟地引身向前,闭着眼伏倒在蒲团前地板上。须臾,有人自后面靠近,将一件衣裳披在她身上。那衣裳宽大而柔软,像一个温暖的怀抱,把她轻柔地拥住。她感觉到,睁开眼睛一看,发现那衣裳正是庄文太子与她欢好之后自衣架上拉来为她遮盖的大氅。
杨子诚低身看着她,温言道:“地上寒凉,娘子先起来吧。”
他请她到侧面的椅中坐下,又去收拾她布下的酒器,一壁收一壁说:“梅酒虽甜,饮多了也会醉,浅尝辄止即可,不宜多饮。”
蒖蒖裹紧那件大氅,问他:“这件衣裳,先生一直收着?”
杨子诚道:“那一夜,庄文太子薨后,我整理房中物件时,把这衣裳叠好,想送回他的寝阁,谁知出去门没多久便有人来追杀我,我不及多想,带着大氅就跑,所以这些年来,这衣裳一直在我身边。”
蒖蒖手抚摸着大氅边缘的如意云纹,回想那夜之事,又觉心中阵阵刺痛。少顷,她对杨子诚道:“杨先生,我从浦江回来后,也来这里和你一起种花,好不好?”
“不好。”杨子诚干脆地回答,“我老了,行将就木,这种日子最适合我。而娘子青春年少,还有许多事要做,把大好光阴消磨在这里,庄文太子也不会赞同的。”
顿了顿,他停下手中动作,转而直面蒖蒖,道:“他喜欢朝气蓬勃、积极做事的你。而且,看看这满园芳菲就知道,他希望生者平安喜乐,都有自己的美满生活。”
见蒖蒖沉默,他又转首看看殿外,和言建议道:“天色不早了,娘子随二大王回去吧,他还在等你。”
蒖蒖站起,除去大氅,捧在手中,问杨子诚:“先生可以让我把这件衣裳带走么?”
杨子诚不答,但微笑着把衣裳自蒖蒖手中轻轻抽走,然后阔步走至殿外,将大氅用烛火点燃,在香炉前焚烧了。
他回首看追过来,盯着焰火一脸惊异的蒖蒖,道:“往事已矣,昔日种种,娘子都让它随这烟火淡去吧。外间阳光和煦,这衣裳,娘子也不需要穿着了。”
蒖蒖双唇轻颤,看着那逐渐消失在火焰中的大氅,不自觉地唤:“殿下……”
“殿下希望你快乐。”杨子诚浅笑道,“无论之前,还是以后。”
见蒖蒖出来,赵皑即上前,请她上车,随自己回去,而这时棂星门外忽然有一青年快步奔来,口中唤着“蒖蒖”。蒖蒖定睛一看,见来者竟是阿澈。
阿澈跑至她面前,道:“公子今日也来祭拜庄文太子,见你来了,便没立即离开,现在在北边河湾亭子中,想请你过去一叙。”
蒖蒖尚未应答,赵皑便先对阿澈道:“男女有别,无事何必多言,徒引人议论。”
阿澈不理他,继续对蒖蒖道:“公子又申请辞官,官家没有应允,只许他告假,休息一段时日。公子明日便要回武夷山了,很想再见你一面。”
见蒖蒖仍不表态,阿澈一着急,忽然提起一事:“其实,公子会泅水的!”
蒖蒖闻言诧异,着意看他,阿澈遂又道:“武夷山水多。公子好静,小时候看书,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夫人担心长此以往对身体不好,便让他跟着九曲溪的渔家学泅水,于是水温适宜时公子都会去练习,现在很识水性,潜在水中可闭气很久,许多渔夫都比不过他……”
蒖蒖不禁问:“所以,那日聚景园……”
“是的!”阿澈立即接过话来,“聚景园许多景观是他设计的,他对园中地形了如指掌。湖水泛滥那晚,他见暴雨滂沱,担心你安危,立即前往聚景园,我也跟着去了,后来是他潜水去救的你。我不会泅水,一直在岸上等他……如今他要走了,想与你说说心里话,你都不去见见么?”
蒖蒖听后转顾北边小亭,赵皑大感不妙,当即对她道:“那里只有一个陈年遗憾,不必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