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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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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莫明其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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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莫明其妙(上)

昆仑七十八年夏五月

时光荏苒,转眼又过两年,谢云襟已满十八。这两年他的学业在祭司院一枝独秀,远超其他学祭。

他必然会成为继希利德格后下一个学成便留在祭司院服事的小祭,自有人曲意奉承,虽然如此,他深居简出,甚少与人往来。他生命中前十六年没交过几个朋友,即便有也会很快死去,失去金夫子后,他更有些拿捏不住与人往来的分寸,外人瞧着便觉得这人寡淡,久而久之他也当真寡淡了。

他有几个偶有往来的熟人,希利德格算是他少数朋友之一,由于谢云襟救了他,希利德格对谢云襟非常热络,不仅时常拜访,也会约他出游,大部分时候谢云襟都会拒绝,他上回的出游经历实在太差,他更宁愿自己一个人踏青。

另外两个称得上朋友的是塔克与高乐奇。他跟塔克几乎无话可谈,高乐奇除了找他下棋奏曲,后来又沉迷绘画,当然,主要目的还是打听祭司院的消息。

谢云襟最关注的便是圣路,这有许多传言,但圣路的所在地非常隐密,据说是因为关内也会派死间出关。这件事祭司院约莫十年前才知道,幸好古尔萨司一直有提防,挖掘圣路虽有风声,始终没有实证,而圣路的地点只有古尔萨司和极少的主祭们知道。

谢云襟在祭司院修兵法,能借阅地图,他考察陇地一带山脉与萨教地形,怀疑过几个地方,但没有把握。如果能得到陇地地图作为参照,还能有点脉络,可惜祭司院收藏的陇地地图不仅粗略,还有几处明显错漏,难以考据。

另一件他关心的事便是娜蒂亚的消息。娜蒂亚由孔萧大祭亲自教导汉学和关内知识,谢云襟没去见过她,怕暴露自己当初在奴房与她打过招呼的事。

他对关外的生活越来越习惯。例如在关外,新年不是最大的节日,圣衍那婆多祭才是。挺古怪的节日,并不固定在哪月哪日,而是立夏后第一场雨的三天后。通常族民们会在立夏前准备好祭品,期盼着第一场雨到来,来得越早代表今年越能丰收。

不同巴都甚至不同部落举行圣衍那婆多祭典的日子不同,横跨的月份可从三月到七月。这里还有个小故事:一名疑神者在阿突列巴都遇着匪徒,向萨神祷告祈求拯救,于是天空下起雨来,他对匪徒说圣衍那婆多祭不适合沾染血腥,盗匪只好放他逃跑,但一路尾随。疑神者无奈往北逃,走到哪儿雨就下到哪儿,经过瓦尔特巴都,来到奈布巴都,每日都是圣衍那婆多祭。追着他的盗匪丢弃刀剑,痛哭着说:“萨神在上,这是萨神在阻止我作恶,而我怎么还不知悔改?”于是盗匪与这名疑神者成了好朋友,两人成了最虔诚的信徒。

故事大概是这么回事,有人编,有人信就好。

五月十五是他生日后第一个满月的日子,谢云襟永远记得这日子,从跌落雪原算起,这是他来到关外的第四年。所以他选在今天向古尔萨司提出请求,他沐浴更衣,将自己梳理整齐。他陪伴古尔萨司已经两年,这是弥足珍贵的两年,他学习到处理政事的思路和掌握麾下的方法,他知道有时恐惧比善意有用,但恩威并施这句话,恩放在威前面有其道理,威不施政难行,恩不施则必反噬,古尔萨司便是个善于施恩的人。

他来到圣司殿,与过去每个日子相同,他等着古尔萨司批示公文,为古尔萨司润笔诏书,传招想见的人,等一日忙碌结束后,才提出自己的请求。

“我在祭司院该学的都已学完,我想成为火苗子。”谢云襟道,“关内的知识我也非常熟悉,我现在只需要知道如何联系其他火苗子,就能在关内生活而不被怀疑。”

谢云襟站起身,单膝跪地,左手抚心:“我的年纪已经到了,今年也要离开祭司院,古尔萨司,我希望您能听从我的心愿。”

古尔萨司沉默良久,问道:“你还是想当火苗子?”

谢云襟点点头:“这是我的志向,我会在关内奋力取回情报。此外我还想带个帮手。”

“谁?”古尔萨司问。

“娜蒂亚。”谢云襟道,“她年纪还小,又是女孩,更容易潜入。”

“她是奴隶,不能走圣路,只能走英雄之路。”古尔萨司道,“她不值得这信任。”

英雄之路便是昆仑宫山上那条险径,就在鬼谷殿上方,这条路谢云襟是知道的,是条非常古老的道路,险峻非常,且接到昆仑宫,极度危险,自己肯定走不过去。

这能让一个十二岁女孩去走?

“古尔萨司,这对个孩子而言是不是太苛刻了?”

“经不住苛刻,成不了大事。”古尔萨司道,“她是用了几十条人命才换到这机会。”

古尔萨司将胡根亲王的残余奴隶买回,大人加上孩童有三十名左右,将他们安置在自己的奴房。他见过娜蒂亚,但娜蒂亚不知道,他在波图陪同下远远看过一眼这刚毅的小女孩学习,嘉许地点点头,默默离去。

“说回你的事。”古尔萨司问,“你为什么执意当火苗子?”

“为了让萨神的光照耀入关内。”

古尔萨司摇头:“这是属于神的理由,我想听属于伱的理由。”

“属于神的理由不能属于人吗?”谢云襟问。

“我们并不是萨神,信仰很重要,但忘记自己是个人就辜负了萨神将火与光传给我们,使我们拥有的智慧的圣恩。”

“我想见高山、大海、河流。”谢云襟回答,“我小时候看过关内的地理书籍,那是跟我们不同的景色。”

“那里不该被盲猡占据。”谢云襟道,“我有个梦想,走在河流旁,愉快地哼着圣歌,手上持着经典,对每个经过的路人行礼微笑。我会坐在河旁大石上翻开经典,为围着我的信徒们指点教义。”

“那之前,我们需要流血,为盲猡割开双眼。”

他其实想说,关内关外大可和平共处,让每个人各自找寻信仰,但奈布巴都是腾格斯教派,只要说出口,就算不受处罚,入关也成了一场梦。

“梦想吗?”古尔萨司闭上眼,见不到那双深绿色的瞳仁后,他看着就像个普通的慈祥老人。

“我也有梦想。”古尔萨司说道,“我想在圣山瞻仰圣衍那婆多的圣容,等我回归萨神身边,我希望我的骨骸能葬在圣山。”

然而现在圣山成为禁地,谁也进不去。

“以萨司的智慧,一定能做到。”谢云襟道。

“不要说虚妄的奉承。”古尔萨司反问,“你觉得这需要多久?”

谢云襟无法回答。

“三十年。”古尔萨司道,“用和平的方式加上少量战争,三十年足够让奈布巴都一统五大巴都。”

谢云襟问:“奈布巴都已经是最强盛的巴都,我们有足够的能力打倒其他四个巴都,就算阿突列巴都也不是对手,这用不到三十年。”

“大战对五大巴都都有损害,想入关散播萨神的教义就难了。”古尔萨司道,“一步一步走才能走得远。”

“三十年太漫长了。”谢云襟道。

古尔萨司道:“所以才需要派出火苗子。如果火苗子运作顺利,五大巴都的统一能更快些……”

他再次闭上眼,这回彷佛是在期盼自己有望见到萨教一统关内外的一天。

谢云襟问道:“尊贵睿智的古尔萨司,假若我们真成了,将萨教的教义传入关内,让山河大地上的子民都得到正信,下一步呢?”

古尔萨司微笑:“还有西方的蛮族等着我们开化呢,但那是子孙辈的事了。”

毫无意外的答案。三年来,谢云襟早就明白,萨教的征战永远没有止歇的一日,他们是燎原的火,当一端烧尽,就会往另一端蔓延。

“直到有一天,世上再没有盲猡,萨神会垂怜整个世间。”古尔萨司道,“这是荣耀萨神的唯一方式。”

《腾格斯经》与《衍那婆多经》最大的差异就是对于“初始、湮灭、回归”的解释,《衍那婆多经》认为湮灭无可避免,且是轮回的一部份,应该坦荡受之,《腾格斯经》则认为只有所有人信奉萨神,才能延缓萨神灭世的日子。

也因此,关外与关内和平共处是不可能的,萨教必须征服扩张,西方的蛮族们同样对萨教感到担忧。若不是通商需要,萨族不能同时封闭两端,西方的蛮族早遭侵略。

“你知道我们比关内强在哪吗?”古尔萨司问道。

“我们是正知者,有信仰的力量。”

“是团结。”古尔萨司道,“信仰将我们团结在一起。只要五大巴都能统一,关内的九大家会被轻易击破。”

“难道关内的九大家不能团结?”谢云襟问。

“不能。”古尔萨司回答,“他们没有信念。为了利益,每个人都会保留实力,让其他人去面对强敌,就像两个人打架,其中一人全力挥舞兵器,另一人却四肢各自为政,手脚都怕伤着自己,缩着躲着,无法应敌。”

“他们必定失败。”古尔萨司说。

“尊敬的萨司,无不敬之意,我有疑惑。”谢云襟反问,“一百多年前萨尔哈金战无不胜,前朝内乱时都无法越过红霞关,我们真的能吗?”

“前朝有尤长帛,民间有怒王,统一指挥手脚。”古尔萨司回答,“现在没有。”

提起先人伟业,谢云襟胸中涌起一股热血,当年是怒王拯救了关内,自己回到关内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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