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熙来攘往(下)
站在山上的视野?这是答案吗,还是一厢情愿的便宜行事?
古尔萨司真的没办法处置孟德主祭而必须妥协,还是只不过选择了最简单的做法?
谢云襟离开圣司殿,他在想这些问题。他必须去处理一些事。
“波图小祭,请问我能进入吗?”谢云襟敲门。
“请进。”波图站起身来。他真是礼貌,以他的身份用不着对一名学祭如此周到。他泡了壶茶,倾入牛奶制成的酥油和盐,还为谢云襟准备了两片洒上粉的酥饼。
他真是个好人,自己还曾怀疑过他。
自己为什么会怀疑他?再见着波图后,谢云襟猛地惊觉,无论怎样自己都没有怀疑波图的理由。
是否因为自己已经不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好人,才会怀疑波图小祭?即便独臂人用生命告诉自己世上真有舍己为人的人,自己依然不信?
是不愿意相信,还是不相信?谢云襟拿捏不定。
“令尊的事,请节哀,萨神会指引他前往光明。”波图将茶点放在桌上,示意谢云襟用。
谢云襟难过道:“爹是为了救我。”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波图问。
“我想知道没叛逃的奴隶会怎样。”谢云襟道,“我回到奴居时,发现有小孩被留在那里,他们的父母都不在了。”
这是明知故问。
“奴隶叛逃是连坐,他们会死。”波图小祭道,“未满十二岁的还没成为奴隶,还受到教义保护,他们能活到十二岁。”
波图想了想,道:“稍晚些我去向胡根亲王致哀。”
他虽然只是个小祭,却是古尔萨司的亲信,要见胡根亲王不难,谢孤白知道他是想劝胡根亲王放过那些奴隶。不过这挺难,胡根亲王死了儿子,靠波图小祭的面子肯定是不够。
“那些孩子很快就会失去父母,跟我一样。”谢云襟哀伤道,“我有办法帮他们吗?”
波图摇头:“那是胡根亲王的物品,任由他处置。”
“那些孩子很害怕。”谢云襟道,“有十几个孩子,波图小祭,您能去给他们祝福,让他们安心吗?”
波图脸上露出难色,不是他不想,而是尴尬:“我早想这样做了,但他们是胡根亲王的奴隶,胡根亲王正在悲伤中……”
“《衍那婆多经》说,国王与乞丐在萨神眼中都是平等,只需信仰便能得享荣耀。”谢云襟道,“流民被剥夺信仰,奴隶们也被剥夺了吗?”
奴隶没有被剥夺信仰,萨族的领地,不信萨神是死,不被允许信奉萨神是流民,而奴隶是信仰萨神的牲畜,这有微妙但壁垒分明的区别。
“孩子,你说得很好。”波图道,“我会先拜访胡根亲王,抚慰他丧子之痛,再去奴居。愿萨神护庇这些孩子。”
离开波图居所后,谢云襟立刻前往刑狱司。希利德格受了伤,但他没有休息,被流民埋伏是他的耻辱。他看到谢云襟时显得很愉快。
“萨神指引令尊往光与火之地。”短暂的寒暄和问候伤势后,谢云襟问起希利德格:“奴居的奴隶们还关着吗?”
奴隶被关在刑狱司问口供,只要放回去必然要死,就算不放回去,奴隶叛逃惯例是连坐,主人会处罚其他奴隶。
“口供已经问得差不多,这是奴隶叛逃被流民坑害的故事,恶有恶报。他们听说同伴死了,都很悲伤。”希利德格道,“胡根亲王等着接收他们,他们会怀念在刑狱司的日子。”
“伏击您的人叫马勒,我听说他是胡根亲王的弟弟。”谢云襟不能说出真相,古尔萨司要他隐瞒,再说了,即便知道奴隶被利用又怎样,谁在乎奴隶的性命?
“你想说什么?”希利德格问,“伱觉得胡根亲王勾结了马勒?”
“我不是这意思,但马勒显然想保护卢斯。”谢云襟道,“或许奴隶们知道的事情很多,但他们并不知道哪些是有用的,我的意思是,马勒毕竟是胡根亲王的兄弟。”
这是暗示胡根亲王或许私下与马勒有往来,劝希利德格多审问几天。
“我会更加仔细地查问。”希利德格说道。
希利德格讨厌贵族,经过这件事后更加厌憎贵族,如果能套出胡根和马勒勾结的线索,对他再好不过。胡根或许罪不至死,但肯定要难受一阵子。
拖住希利德格还不够,顶多只能延迟两三天,谢云襟最后的功夫下在塔克跟高乐奇身上。
这两人挺有趣,他们毫不遮掩自己厌弃对方某些缺点,却又焦不离孟。他们偶尔会来见谢云襟,三人早是熟人,谢云襟也早知道他们与自己交往是为了在祭司院安排个眼线,古尔萨司也知道,不反对,因为谢云襟也是他安排在亚里恩宫的眼线。
处境的危险随着谢云襟年纪渐长越发明白,但他不在乎,等成为火苗子,他便能脱离这处境。
但这身份现在非常有用,他暗示高乐奇——也只能对高乐奇暗示,暗示塔克经常徒劳无功——祭司院很介意马勒与罗特亚里恩之间的关系,扣留那十几名奴隶是担心这群人回到奴房后会被灭口,毕竟胡根亲王很伤心,杀掉这群奴隶理所当然。
高乐奇立刻明白,这十几名奴隶一死,祭司院只会更怀疑。要弄死十几名奴隶很容易,他必须劝告胡根亲王不能急于一时。
他才十三岁,颇对自己的聪颖沾沾自喜,几年后他才恍然想起,他没问谢云襟这回怎么主动透露消息帮自己,毕竟之前与谢云襟往来,对方都不冷不热,对祭司院的事虽然问无不答,却也是不问不答。
谢云襟能做的都做了,这样即便那群奴隶被释放也不至于立刻就死。接下来就是等,他希望那个名叫娜蒂亚的小女孩能有所作为。
五天后,他照例在圣司殿办公,听到孔萧大祭求见古尔萨司。
终于来了,那个孩子终于找上孔萧大祭。
孔萧大祭是少数的汉人祭司,今年四十六岁,担任古尔萨司的从祭,类似幕僚,主要负责人事接待,谢云襟第一次来见古尔萨司时就是他负责在门口迎接。他有张圆滚滚的大脸,胡须剃得很干净,眉毛稀疏,身材高大。
“胡根亲王奴隶房有个孩子想求情。”
纯正的汉人在关外不多,有一部份还是奴隶。孔萧大祭对汉人素来照顾,巴都内的汉人遇到麻烦往往会向他求助,孔萧会公正地给予帮忙,但绝不偏袒,这是他的优点。
古尔萨司批示着公文,问:“他有什么本事,能让你来求我?”
“我不是求情,她向我求情,我来禀告。”孔萧道,“那女孩自愿成为火苗子。”
“是个女孩?”古尔萨司抬起头来,他对优秀的年轻人向来有兴趣。
“今年十岁。”孔萧道,“纯正的汉人,眼睛与头发一样漆黑。”
“火苗子并不是想当就能当,需要考验。”古尔萨司道,“她想求释放她的父母?”
“不,她要更多。”孔萧回答,“她希望所有奴隶平安。”
谢云襟难免大感意外,娜蒂亚不只要救自己爹娘,竟然还想救所有奴隶?
古尔萨司道:“我嘉许她的勇气,但她可能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若是如此,我也不敢打扰萨司。萨神在上,这孩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很勇敢,所有孩子都在哭泣,只有她在照顾其他孩子,当中还有年纪比她大的男孩。”
“那你应该考验她。”古尔萨司道,“去吧。”
谢云襟不知道考验是什么,现在不能插嘴,免得引来怀疑,古尔萨司可不是一般人,不能轻易显山露水。
孔萧五天后才重提旧事,幸好谢云襟提早安排,要不五天过去,奴隶早死光了。
“我考验过了。”孔萧道,“她求饶,哭泣,恐惧,不断哀嚎惨叫,但坚持要当火苗子。她对家人的信念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