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晦明不定(上)
金夫子以为谢云襟终究要回奈布巴都,在巴都外守了许久仍不见人影,这才担心他被奴隶抓走。他视谢云襟如子,爱子成狂,当即追来。他是夜榜出身,精于追踪刺杀,找了一整天终于找到。
谢云襟见着金夫子,心惊胆战,转身就跑,金夫子正要抓他,一名流民挥刀砍来,金夫子不得已挥刀迎敌,口中喊道:“云儿,危险!快回来!”
谢云襟远远望见独臂人被包围,心生一计,喊道:“我要救他!”
金夫子道:“你快回来!”
两柄长枪搠来,金夫子翻身下马,挥刀格挡,左拳打中一人,起脚踢倒另一人,大喝一声,使招齐天门绝技“千刀万浪浪里翻”,周身滚起刀浪,人随浪起,翻腾扑跃。这套刀法近于崆峒龙城九令中的“一骑越长风”,都是突围之用,差别在一骑越长风剑光集中在前方,身随剑起,突破包围,这刀法却是以刀浪护身,不停纵跃,打乱包围,不仅能开路,还能保护周身。
几个翻滚后,金夫子手一伸,抓住谢云襟手腕,喊道:“云儿,别胡闹!”
谢云襟挣脱不开,指着独臂人道:“不救出他,我不走!”
金夫子哪里管他,然而周围敌人众多,几把长刀挥来,他不得不放手。谢云襟奔向独臂人,高声大喊:“这边!这边!”
独臂人武功高强,流民们一时奈何不了他。护佑在马勒身边的高手正要纵马出战,独臂人听见谢云襟呼喊,讶异他竟然活着,回头去看,看到金夫子正保护他。他坐骑已失,当下大喝一声,使招猛鹰扑翅,左三刀右三刀,身子一跃撞下一名马上流民,夺了马匹奔向谢云襟。
他知道没有金夫子帮忙,他谁也救不了。
起码要救出这少年!
金夫子从断臂认出这人,吃了一惊,谢云襟着急道:“咱们快走!”
局面不容拖延,金夫子拦下一匹马,催促谢云襟上马,喝道:“你们先走!”独臂人领着谢云襟往右侧山坡杀去,金夫子尾随其后,两人双刀舞得水泄不通,敌方一时不能逼近。
眼看周围人越来越多,金夫子大喝一声,又使那招“千刀万浪浪里翻”,只见刀浪层层叠叠,宛如一团炸开的金光,在谢云襟马前马后翻腾。独臂人喊道:“快走!”在谢云襟马臀上轻割一刀,马吃痛,放足往坡地奔去。
谢云襟颠得厉害,只能紧紧抱着马颈,独臂人追上,谢云襟回头,只见三名流民正自追来。忽地一道寒光乍现,一人被斩下马来,金夫子赶到,随即掷出手中刀,从背后贯穿一名追兵,返身去为谢云襟断后。只见十余流民涌上,将金夫子包围,周围还有更多流民……
追兵只剩下一名,独臂人喊道:“你先走!”回身与那人交战。谢云襟不住回头望去,只见没多久那人败逃,独臂人也不追赶,策马追来。
两人奔了许久,直至马力衰竭。马不愿再走,不住蹦跳,谢云襟勒不住,独臂人伸手替他拉住缰绳,马才安稳下来。两人下马,坐在荒地上,都是气喘吁吁。
方才慌乱中许多磕碰,松懈下来,谢云襟这才觉得全身疼,几处轻微伤口也不知是几时被划着的。
独臂人坐倒在地,全身血污,衣服多处破损,显然也受了不少伤。他愣愣地瞧着地上,流下泪来,喃喃自语:“我害了他们,我害了他们……”
谢云襟又疼又累,没力气安慰他,只道:“不是的,不是伱害了他们,是那些流民干坏事。不是你,你是好心,是他们骗了你,我们要替他们报仇。”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独臂人不住捶地,他想不明白。
谢云襟问:“是为了那些财物?”
“他们特地赶来接应咱们,如果遇上追兵,多危险?就为些东西欺骗诱捕咱们?”独臂人道,“如果是为了抢夺财物,我两边奔走大半年,他们早就可以答应,何必拖延?”
这有许多可能,但谢云襟没心思推敲,他觉得这事有许多不对劲,但绞尽脑汁也参不透,总觉得缺个要点。他要把疑问一一查清,但最关键的问题是哪个?
他忽地想起断后的金夫子。他惊惧于这个养父,却又不得不感动于他为自己的付出,金夫子是真心爱着自己的。
想起金夫子,谢云襟问道:“卢斯卡勒呢?流民们杀了他吗?”
“那个畜生!”独臂人咬牙切齿,摇头,“没有。”
说到这里,独臂人想起一事古怪:“我听到卢斯叫马勒王叔。”
“王叔?”谢云襟一愣,把关系一想,“他是被流放的王族?罗特亚里恩的兄弟?”
前任亚里恩古烈因试图谋害古尔萨司而遭流放,当时与他一同被流放的还有不少贵族,说不定就有罗特亚里恩的兄弟,罗特亚里恩也是胡根亲王的兄弟。
这样说来,要奴隶们活捉卢斯并不是为纳投名状,而是别有用意。他为什么要抓自己兄弟的儿子?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奴隶们遭受攻击的是个埋伏的好地方,他们是特地提前埋伏的。
还有方才,他们为什么停下射箭?箭筒还没空,但流民却放弃射箭,改用肉搏,这岂非徒增死伤?为什么,节约弓箭?有必要吗?箭筒里的箭看着还剩不少,他们得了这批物资,大可重新制作一批弓箭。他们带着弓箭出门,当然是打算用完,如果持续放箭,就算金夫子来了也救不了自己跟独臂人。
他们留着箭……
“他有问起追兵的事吗?”谢云襟问独臂人。
“当然问了,我说追兵走了另一条路。”独臂人回答。
“希利德格有危险!”谢云襟站起身来,“他们还想围杀刑狱司的追兵!”
“不可能!”独臂人斩钉截铁地说,“流民不会主动招惹巴都,太蠢了。”
“充满仇恨的流民会!”谢云襟道,“杀父之仇,夺权之仇,马勒想报仇,还想杀死巴都的贵族或祭司!”
“那他为什么抓卢斯?”独臂人问,“那是他侄子。”
“也许是报复自己受到处罚,胡根却能继续当亲王,也可能是作人质。”谢云襟道,“只有他自己清楚。但是……他们如果真要杀刑狱司的人,为什么杀奴隶?”
“有些人就是天性残暴,那可是卢斯的叔叔,都是一窝里出来的狗!”独臂人恨声道,“他为了报仇,利用我们引来追兵,杀害追兵报复巴都,但追兵已经被我们引入岔路了。”
“他们还留着箭。”谢云襟觉得还有许多细节没想明白,但没时间想,他沉思着,“希利德格走错路,不到一天就会发现并赶回。”
“那条三岔路口!”谢云襟醒觉,“这些坏蛋会在三岔路口埋伏,希利德格没防备,会中伏!”一想到这,他又立刻惊觉,“难道真是这样?他们杀掉奴隶是怕奴隶被强夺财物后回去通风报信,他们是要灭口!”
可又说不过去,这群人是奴隶,告密不等于送死?谢云襟猜测也是因此他们才没有紧密追杀自己与独臂人。既然不怕奴隶告密,又为什么杀奴隶,真只是残忍好杀?
“不管猜测对不对,都得去通知希利德格!”谢云襟道。
“没法报信。”独臂人摇头,“咱们若是原路折返,会落在流民后头,没法绕过他们。”
谢云襟想了想,道:“咱们翻过这座山,这样就能抵达三岔路的另一端了吧?”
独臂人仍是摇头:“没路,也没地图,你知道怎么走?”
这下难住谢云襟了,山虽然不高不深,但没有道路,也有些崎岖地形,马匹不能走,靠自己要怎么越过?
“你过不去,我可以。”独臂人道,“虽然我只剩下一只手,爬过这座山还不是问题。但希利德格没理由信我。”
他垂下头:“我是策划奴隶叛变的主谋,他为什么要信我?”
“他当然信你,他又不知道。”谢云襟道,“他看到你跟我在一起,咱们想好说辞让他相信就好。但是……”
“你担心我逃不掉?”独臂人问。
确实,传出这样重要的讯息,希利德格肯定会扣住独臂人查证,之后未必会放人。
“我还不够该死吗?”独臂人低着头,用手捂着脸,“我害死这么多人……”
“记得你恩公的话。”谢云襟尝试安慰这个刚认识的朋友,“你是被骗,跟你是不是好人没关系,你就算是拐卖奴隶的坏蛋也会被骗,不要弄错了谁才该死。”
独臂人沉默许久,谢云襟知道他自责难过,一时无法从悲愤中解脱,也不吵他。何止独臂人,谢云襟自己也自责不已,假如自己不引走希利德格,这些奴隶是不是还有一线生机?
两百多个人,有多少能活下来?
许久后,独臂人道:“你饿不饿?”
刚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屠杀,心情极度激荡,被独臂人一说,谢云襟顿觉饥饿,于是点点头。独臂人起身走到被他伤着屁股的马旁,抽刀刺入马颈,马只挣扎了一下就软倒,马血喷得他一身都是。
谢云襟大吃一惊:“你做什么?”
“我们没有食物。”独臂人道,“你不会打猎,我也没这空闲。你能照顾自己吗?”
谢云襟顿时明白他用意,点点头:“我能。”
不能也得说能。
独臂人割了几大块马肉,谢云襟拾捡柴火,独臂人将马肉烤熟,两人分食,剩下的用皮囊装盛挂在另一匹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