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锐利的破风声从他侧面砍来。
是衡山的高手?黄柏矮身避开,只见那人身高过八尺,使一把三尖两刃刀,这是能锁人兵器的兵器,但黄柏的兵器就是十根锐指,虎爪猛然去拿对方兵刃。
这人双手抡刀,改砍劈为突刺,刺向黄柏胸口。这变招之速让黄柏也吃了一惊,这功夫比之应成虎也只略逊一筹。立时凝神接招。
运气站在黄柏这边,跟着那人上城墙的弟子已被屠尽,点苍弟子包围住那人,一阵乱刀将他斩死。他正自得意,一颗巨石向他飞来。黄柏连忙向左一扑,巨石砸了城墙一角,差着三尺就把他砸死。
西方的攻势阻挡下了,但危机还在。“守住!”黄柏大喊:“东面,交战队!交战队!”
各持兵器的交战队往东面奔去。一阵箭雨来到,射倒了七八名弟子。黄柏就地取了圆盾护住自己。听着箭矢劈哩啪啦射在圆盾上的声音。
“殷莫澜还是没动吗?”坐在中军帐中的蓝胜青询问。
“没,他们还在对岸观望。”应成虎回答。
不是说只要攻打零陵,他们就会帮忙?蓝胜青铁青着脸,他已将殷莫澜放回,但殷莫澜始终未渡河。
“难道他是记恨我软禁他的事?”蓝胜青想着。等掌门回来,他一定要向李玄燹报告殷莫澜延误军机。
※
殷莫澜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渡河助战。
他觉得不对,零陵城太安静,但他不知道这原因在哪?他向来是稳重的人,没想清楚前,他不会轻举妄动。
他外号“静虎”,然而很多人不理解,虎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静”。
他一直在琢磨,零陵城没再进兵的原因。是因为冷水滩这一万多兵马让他们忌惮?
不,这不合理,冷水滩在收拢人马,等得越久,冷水滩聚集的兵马就越多。而点苍如果想向衡阳进逼,就必须控制住冷水滩跟祁阳,把永州掌握住。他们早晚得面对冷水滩的大军。更没理由等他们收拢兵马。
那零陵城的人在等什么?等援军?
没看到,殷莫澜不断派探子查探,零陵以南没有一支点苍人马来救援。甚至在取得零陵后,点苍已经有足够的米粮,连粮车都见不着。
点苍攻下零陵用了多少人?照应成虎说,零陵当时有五千弟子驻守,点苍可能有一万馀人来攻,殷莫澜觉得这是应成虎推卸自己失城的职责,把敌数说得多些,掩盖自己的失职。
他们为什么按兵不动?
殷莫澜觉得他必须想通这点。
城门打开,由黄柏师弟周赐吉率领的交战队冲向应成虎的攻城队,他们烧毁一架云梯,但这次突袭没有太大成果,周赐吉撤退时中了流矢,被应成虎枭首,衡山方面顿时士气大振。
这场战事持续了许久,一连七天的猛攻,零陵方面只是坚守不出。两边死伤已过千人,零陵城的东面城墙,已是半塌陷。
黄柏腰间中一箭,身上挨两刀,只能躺在病床上,负责守卫零陵的灵山派掌门顾东城,派遣周赐吉的哥哥周宣之指挥督战。
局势并不乐观,零陵的城墙在上次进攻时已经有所损毁,经过衡山这一轮猛攻,东面城墙很快就要塌陷。
顾东城冒着弓矢来到城墙上,他记得副掌门临走前曾问他撑不撑得住。他得撑住,撑住了,就能赢。他来到西墙,远远望见潇水对岸还有一支人马。不由得皱起眉头。
第八天上,衡山持续发动攻击,蓝胜青走出中军帐,远眺着零陵城,他下令猛攻东面,虽然艰难,但他有信心夺回零陵城。他看到云车一辆辆逼近,投石车发射的巨石不断落在零陵城墙上。
就在蓝胜青甚感宽慰,以为志在必得时,他看到点苍的旗号出现在东面。一支部队扬起漫天的尘埃向中军帐冲来。
怎么会在那里?蓝胜青瞠目结舌。
他们怎么瞒过耳目出现在这?难道桂阳也失陷了?
见着这只部队时,殷莫澜终于明白。点苍的援军并不是从零陵南方支持,而是从桂林翻越南岭,瞒过耳目,走山路来支持。就是要配合零陵城的守军,夹击冷水滩。因为这条路极度难行,所以迟至如今才到。
“那该死的矮子!”蓝胜青咬牙切齿,他想叫回前军,但已经太迟,这批骑兵已经冲入战场,将他与前线的应成虎联系切断。
零陵城的城门打开,点苍弟子们士气高昂,他们将要反守为攻。
铁骑踏过军帐,砍倒衡山大旗,为这场少嵩之争后最大的战役画下定局。
※
如果那两名弟子没死,他们会发现观天台是个好地方。或许他们会通知上头的门派派人观战。
那么在这里,他就能看见点苍人马翻过山脉,向冷水滩推进,他们还有两天的时间,足以向当地门派回报,通知衡山戒备,甚至埋伏。
但他们死了,无声无息死在这。虽然两天前又有门派弟子来问,是否见着这两名弟子?但他们没有来到观天台,也没有入村搜索,牛村长说那两名弟子来过,但当天便离开,他们也没细问就走了。这样一个村庄,实在没有谋害门派弟子的理由。
但足够唬得村民一身冷汗。
唯有明不详知道,这牛山村,这批马匪,在无声无息中改变了冷水滩大战的命运。
那么,村中的大战又会如何完结呢?
在徐亮与月季私会被发现后的隔天,薛四哥就来见过明不详。
“我们要离开牛山村。”薛四哥问明不详:“明大侠能帮这个忙吗?我们发誓,绝不会再来滋扰牛山村。那些马匹,银两,我们都不要了。只求您把我们带走。”
“我还要留在牛山村几天。”明不详想了想:“不能带你们走。”
“那替我们解开这些束缚,我们自个走。”薛四哥说道。
“村长不会让你们走。”明不详回答。
薛四哥明白,或许在一开始,作为马匪的他,不明白这些“纯朴”村民的想法,但当那两名弟子死在牛山村,当所有牛山村的村民成为共犯那天开始,当过马匪的他,能理解“罪犯”的想法。
牛村长不会给他告密的机会,也不会相信他。如果硬要离开,必然有冲突。
“你们都忍了快两个月,不能多忍几天?”明不详道:“我要走那天,会在村外树林外等你们。你们摸黑出来,到了树林外,我为你们解开手镣脚铐,让你们自由。”
“我会等你们到天亮,假若你们没来。我便走。”
薛四哥点头。
冷水滩大战结束后,明不详来见牛村长,说自己明日就要走。牛村长很吃惊,但也料到,明不详不可能住在这。
至于明不详是否会告密,牛村长并不介意,因为他告密就是将自己牵扯进其中,他毕竟不是马匪这等亡命之徒。
牛山村的人也不是。牛山村的居民都是纯朴的农民,本就不该跟马匪同流合污,只怪自己一时心软,收容这群不知悔改的恶徒。
明不详离开牛山村,走过村外的树林,就在那里等着。
薛四哥很早就将计画告知其他弟兄。所有人都在等着。村民对待他们越来越冷淡,不仅饭菜减少,也不愿将农具借给他们使用。他们只能徒手垦荒。薛四哥找个由头,说是垦荒方便,不如让自己这群人一同住在之前村东那间关押他们的破房子里。村民们也想将他们集中看管,于是也允了。这正中薛四哥下怀,他可不想走的那天还得在村子游荡,找寻同伴。
他们也不相信村民会愿意让他们在这扎根落户。在村民眼中,他们永远是马匪。那还不如走人。得知明不详愿意帮忙,众人都很雀跃。只是等着有些心焦。
最心焦的是徐亮,他已经好几天没见着月季,他真的很喜欢月季,他知道月季也喜欢他。
他想让月季跟他们一起走,但他又不敢问薛四哥。
好不容易,终于逮着个机会,趁着牛村长出恭时,他伏在窗外,要月季跟他一起私奔。
“明不详走的那天我们就要离开牛山村。”他来不及将所有计画和盘托出,只说了几句要紧的。听着月季她娘的声音,即刻溜走。
月季挣扎许久,她试探过父亲,但牛村长显然不会将她许配给徐亮,那是不可能的事。
明不详走的那天,牛村长召集了所有村民开会。并派人在外戒备,免得被马匪们听到。他怕女儿泄秘,也叫人在家看着女儿。
月季被留在家中,便假装生闷气躲在房里,顺带收拾些细软,准备跟着徐亮私奔。她也想过帮徐亮偷钥匙,但自从上次钥匙被偷后,爹就将钥匙随时挂在腰间。片刻不离身。
村民们很快聚集在一起,讨论的就一件事:“怎么处置那群马匪?”
“杀了他们。”王树很快就提议,他觉得这是村里大多数人的想法。
“明大侠走了,这群人以后要是为恶,没人制得住,难道真要收容这些马匪?”
“他们以前就仗着会武功欺负人,等除去手镣脚铐,还不继续欺负我们?”
赵寡妇心惊胆颤,手握佛珠,只是不停念着“阿弥陀佛”。
那又回到个老问题,怎么杀?谁来杀?
“就是杀人嘛。”尤百斤道:“跟杀猪一样。尖刀子进,红刀子出。”
牛村长道:“我倒是有个计较。他们现在都睡在村东的破屋里。我们趁他们睡觉,把门从外锁上。在外头堆柴火,放火烧。”
赵寡妇吓得眼前一,昏了过去。
众人都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当然也有些良善的,都力主放他们离开就好,可终究拗不过人多。
“今晚大家回去准备柴火,一捆一捆,上头多铺些稻草,淋上点灯油,等他们睡了,我们今晚就动手。他们早一天死,就少费一天米粮。”
众人点头称是,约好子时动手,之后各自回家准备,早些歇息。
“等到丑时,我们就走。”薛四哥说道:“得等他们全睡了。我们才方便行动,要被发现,必然出事。”
众人同样点头称是,唯有徐亮还担心着。不知道月季会不会跟他走。
月季将细软收拾好,不知为何,今日父亲就在客厅中来回踱步,不肯睡觉,她一直等到亥时,担心徐亮等不着她会先走,于是假装睡着。带着包袱往村东破屋与徐亮会合。
到了子时,村里人人提着捆木柴,还有火把、镰刀、铁锹、耙子,各自噤声,往村东破屋走去,将那些木材在破屋外堆成个小山。牛村长蹑手蹑脚,用锁头将破屋门锁住。随即接过火把。
牛山村那些个不名誉的事,就这么烧个干净吧。
他将火把扔向柴堆,大火顿时熊熊燃起。没一会,就听到里头人的呼喊声,还有“咚咚”撞门声,混乱的咒骂声。
这群马匪,早就死有馀辜。
然而他没想到会听到女儿的救命声。
“爹!救命,救命!”
那确实是月季的声音,月季怎么会在里面?他出门前到月季床上看了一眼,没上前惊动,干这种事,还带女儿来瞧热闹吗?他不知他看到的床上的女儿,不过是月季拿些衣裤枕头伪装。女儿早在亥时就来到破屋,只是薛四哥打算丑时才走,于是就在屋里等着。顺便与徐亮互诉相思之苦。
自己的女儿万不能烧死在里头,牛村长冒火冲向前去,掏出钥匙解开门锁。
所有人都没想到月季会在里头,不由得呆了,一时没去阻止,也没人去救火。
才刚解开门锁,砰的一声,门被从里头撞开,牛村长摔倒在地。薛四哥正压在他身上,十几名马匪从里头慌忙逃出。由于脚镣之故,不少人摔倒在地。
“快拦着他们。”有人大喊。于是有人举起铁锹,拿起割草的镰刀。没带农具的赶忙回家找寻趁手的兵器。
一记铁锹打在一名倒地的马匪头上,穿透脑门,眼看不活了。
一名来不及闪躲的马匪被镰刀割伤大腿。
“钥匙,钥匙在这!”薛四哥大喊着,他从被压倒在地的村长身上摸到那串钥匙,交给了身边的徐亮,徐亮一支支的试着。
马匪虽会武功,但手脚被制,闪躲困难。对方人多,但他们是马匪,打过团战,知道互相配合,三五人聚集成圆互相照应。靠着一股猛劲硬抗,掩护着薛四哥与徐亮。
村民们也知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杀红眼地不住攻击。
年纪最小,跟薛四哥同住的叶佑被耙子扫中大腿,摔倒在地,紧接着是一阵乱棍,打得他全身骨折,像是团肉泥似的吐血而亡。
“开了!”薛四哥大喊一声,手中镣铐解开,他武功最好,将镣铐当成兵器,打碎王树的天灵盖。
没一会,薛四哥脚上的镣铐也开了,这一下如虎入羊群,驱散一股村民,徐亮趁机又开了一名同伴的手铐。
一名马匪用铁链兜住牛村长的脖子,用力勒着。月季尖叫着,昏了过去。
一名马匪来不及挣脱手铐,被那柄缺了边的破犁砍中后脑。
包二福扑向徐亮,但徐亮已经解开束缚,他夺下包二福手中的镰刀,反手插入他的胸口。却被尤百斤的杀猪刀刺入腰间……
破屋的大火,越烧越是激烈。
※
明不详在树林外等着,等到火光冲天,他依然等着。等到火光熄灭,他依然等着。
等到天色发白,约定的时间时,他没见到任何人来见他。
于是他跨上马,离开了牛山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