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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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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昆仑共议(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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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风怕杨衍气急攻心,癫狂自残,忙压住他双手,望向明不详。猛地,杨衍身体抽搐,翻倒在地,李景风知道他发病,此时此地,更是急迫。

杨衍已经无惧疼痛,但癫症发作时,四肢不受控制,他全身僵直扭曲,喉咙里仍是不停嘶喊出声,让那声音听着更加诡异恐怖,宛如鬼啸,听得人头皮发麻,搭配那扭曲肢体,俨然如怪物一般。

“杨兄弟!”李景风喊道,却不知怎么帮杨衍舒缓痛苦。

严非锡躺在门人带来的担架上,身旁弟子替他包扎伤口,又有大夫替他上药诊治。饶是他重伤如此,看着杨衍受苦模样,竟仍露出讥讽的笑容,不愿离去。

赵子敬道:“李掌门,这小子坏了规矩,还想报仇,该当严惩才是!”

李玄燹道:“我没让他杀了严掌门,自然也不会让人杀了他。华山想坏了规矩,我阻止不得,但严掌门在此,他若眼睁睁看着这坏了规矩的事发生,他责无旁贷。灭门无种,那也是九大家共诛的大罪。”

严非锡冷哼一声,并不回话。

一名华山弟子上前,在赵子敬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赵子敬点点头,指着李景风道:“这小子是华山的通缉犯,我们要将他擒捉。”

“他虽有罪于华山,今日终究救了本座与觉空首座,故而只今一日,还请贵派网开一面。”李玄燹道。

严非锡冷冷道:“若我……不肯呢?”

“本座受人大恩,也当回报,衡山今日势要庇护此人周全。”

觉空也道:“本座代表少林撤掉李景风通缉,离开昆仑宫前,李少侠和杨少侠就是少林的上宾。”

他说话向来简洁有力,言出如山。

九大家中,青城门人不在山上,其余八大家,杨衍有叛出武当之罪,然而玄虚生前曾提及不必追究,而且他偷的是掌门金丹,掌门不追究,其他人也无追究之理,再说这群道士也不怎么在意杨衍生死。杨衍与徐放歌有仇,丐帮却与杨衍无深仇,何况掌门还不知下落,此时也没必要趟这混水。铁剑银卫由“熊掌”安启玄带领,他绰号是“熊掌”,不是熊心豹子胆,以他身份,不宜轻易与少林、衡山两派掌门叫板,当下也默不作声。

李景风与明不详守着杨衍,听他们说话,只是不理。等杨衍抽搐稍微好转,知道杨衍没危险,李景风才对明不详道:“我知道你不会让杨兄弟就这么死去,我将他暂时交你照顾,你若害他,我做人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你又想干什么?”明不详问。

李景风不答,站起身来,转头望向李玄燹,大声道:“李掌门,你这算是卖我们人情吗?彭前辈不辞危险进到密道中,只为救你们,却换来无端横死,你就这样把这事给揭过了?”

他胸中块垒难平,不吐不快,鼓起中气,将这话用内力送了出去,虽不至满场皆闻,也让大半人听到。

众人没想他年纪轻轻,竟敢这样质问衡山掌门。虽然这青年是杀了嵩山副掌门的人,怎样也不算无名小卒,但这般作为仍可称耸人听闻。

李玄燹并未应声,李景风踏前一步,朗声问觉空道:“大师,您是佛门中人,这就是您的慈悲?明知彭前辈无辜惨死,就因为是九大家,因为是掌门,因为是规矩,便任由这些恶徒残害忠良?”

众人听他连着质疑两位大人物,不禁鼓噪起来,不住喝骂,声浪几乎掩没整个后山。

李景风面对人群,望着严非锡,复又迈步,问道:“严非锡,你为一桩陈年旧怨灭人满门,又偷袭杀害来救你的彭前辈,恩将仇报,你算人,还是畜生?”

华山门人脸色大变,碍于李玄燹与觉空面子,一时不好上前制止。

“有人干了这样的事,这里几千人,就没人觉得不对,觉得可耻吗?”李景风再踏出一步。

“你怎知这件事不是彭小丐勾结蛮族?”一名华山弟子喊道。

群众跟着鼓噪,仿佛只要证明彭小丐错了,规矩就没错,他们就没错。

李景风猛地抢上,挥剑直抵方才说话那弟子咽喉,那弟子大吃一惊,惊慌道:“你……你做什么?”李景风没有继续推剑,只道:“你们能用仇名状杀人,我也能!忠良枉死,天理不彰!一张仇名状,欺凌弱小;一条破规矩,压制良善!这就是九大家!谁受得这般冤屈?我不用少林华山撤掉什么通缉令……”

众人听他说得慷慨激昂,不由震动。有些人早看穿仇名状就是九大家任意杀人的借口,只是不敢反抗,周围声音渐渐小了。

严非锡铁青着脸,李玄燹脸色一如寻常般平和,觉空仍是法眼微阖,似在养神。

李景风双眼凌厉地扫过众人,道:“我,李景风!无门无派!今日今时,对九大家发仇名状!从今尔后,天下无人不可杀我,我亦无人不可杀!”

此言一出,全场震动,连觉空也微微皱起眉头。一个无门无派的人对九大家发仇名状,这无异于与天下人结仇,当真是闻所未闻的奇事。有人惊叹于李景风的胆气豪迈,也有人嘲笑他愚蠢无知,更多的人觉得他疯颠痴狂,或是哗众取宠。无论怎样,这些人心里都有同一个结论,别说今晚,这人只怕活不到下个时辰。

就在众人交头接耳之际,李景风足尖一蹬,往山下冲去。众人不禁傻眼,敢情他方才慷慨陈词,现在却想跑了?

众人错愕,也不知该不该拦。李景风奔出一段,左足顿地,猛吸一口气,突然又闪电般折回,扑向严非锡,初衷扬起,起手便是那招“一骑跃长风”。

这一剑乃是全力一击,只求逼近严非锡,剑光过处,华山弟子如波开浪裂,六七名弟子中剑负伤,其余弟子纷纷被逼开。

赵子敬大声呼喊:“保护掌门!”立身拦在李景风面前。谁知正要接触,李景风猛地又向左扑去。

这方向又似脱离人群,众人被他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搅得一头雾水。李景风再度转向,往山上奔去。他这番曲曲折折,瞬间已逼近严非锡三丈开外,却是对着山上奔去,而非向着严非锡,虽离得甚近,方向却不对,严非锡身边人纵然戒备,却也没人上前拦阻。

忽然,李景风剑交左手,猛地转身,同时伸出右手食指,指向严非锡。

去无悔!

严非锡瞳孔一阵收缩,拉过两名弟子挡在身前。他不知道李景风要干嘛,他也不知道李景风有一种名叫“去无悔”的暗器,但他两次在这青年面前吃亏,都是中他奸计。这人武功或许还算不上顶尖,但在战斗中机变百出,他相信这次的声东击西绝不是无的放矢,见其手指指向自己,立时拉了两名弟子挡在身前。

李景风一咬牙,只得放下右手,往山上逃去。严非锡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只觉出了一身冷汗。

“追!杀了他!”严非锡高声喊道,说完望向李玄燹与觉空两人,冷冷道,“现在不是华山要杀他,是他与华山结下仇名状。首座,李掌门,你们要义助吗?”

李玄燹和觉空未再发话,招来弟子,折返昆仑宫。

杨衍见李景风往山上逃去,又见一两百名华山弟子纷纷往山上追去,顾不得身上难受,颤声道:“明兄弟……快……快去帮景风!”

明不详背起杨衍,也往山上追去。

“你不怪我刚才没帮你?”路上,明不详问。方才杨衍与李景风围攻严非锡,自己若出手,严非锡早已死了。

“你师门长辈在……怎好……让你为难……”杨衍颤声道。

他们还未追至,就见华山弟子纷纷掉头下山,沿途议论。

“操,那个蠢蛋,竟然跳崖自杀了!”

“讲得多了不起似的,原来是自己想死!”

杨衍吃了一惊。到了山顶,华山弟子早已散去,却不见李景风人影。明不详打听了消息,说是李景风逃到山上,眼看华山弟子追得急,跳崖自尽了。

杨衍到李景风跳崖的地方一看,只见白茫茫一片,悬崖极深,真要从这跳下,只怕早已摔得支离破碎。杨衍大惊失色,明不详却说李景风定然有了逃生计划,才会做出如此看似无智的举动。杨衍想要相信,但望着这万丈深壑,要他如何信?

但他早已哀莫大于心死,李景风的死只是给他对九大家的恨意再添上无足轻重的一层罢了。杨衍在崖边站了一会儿,咬了咬牙,让明不详带他下山。

重犯李景风死于昆仑宫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他死前对九大家发下仇名状,有人敬佩,有人嘲笑,有人唏嘘,有人不以为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杨衍拒绝李玄燹与觉空邀他前往昆仑宫养伤的提议,宁愿在后山休息。华山不敢杀他,其他门派也没理由冒着得罪少林衡山的风险去杀他,众人瞧着他犯疙瘩,纷纷走避。

明不详找了树枝,替杨衍把脱臼的膝盖固定住。

“帮我替天叔收尸。”杨衍道,“拜托你了,明兄弟。”

明不详点点头,跟着前来救援的九大家人马进入密道。听说丐帮掌门与唐门兵堂堂主都被救了出来,没有生命危险。

杨衍等明不详回来,等得困倦,昏昏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向他走来,他以为是明不详,睁开眼,说了句:“明兄弟……”

“咣”的一声,他后脑遭受重击,当即昏迷过去。明不详回来时,只见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不见杨衍踪影。

他先是望向山上,又望望山下,最后他望向天,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依旧艳如桃李,暖若朝阳。

※ ※ ※

点苍、崆峒、武当三派掌门已死,唐绝艳和徐放歌被救出,徐放歌力主延迟再议无果,与严非锡、唐绝艳各自回到所属的门派养伤,并未参与剩下的昆仑共议,此举与弃权无异。

山上的雪终究是融了,觉空伤势稍缓,准备离开昆仑宫。这日,他精神稍健,屏退弟子,一个人拄着拐杖上了后山。

大乱后的清理已近尾声,后山上偶尔仍见银卫巡逻,他们仍在探查蛮族如何越过天险抵达昆仑宫。觉空避开人群,来到一处崖前,他望着远山。

不知几时,李玄燹站到了他身旁。两人并未交谈,只是并肩看着远方,许久,许久,直到黄昏日落,夕阳余晖照在残存的积雪上,一片金黄。

“天要黑了。”觉空道。

“还会天亮。”李玄燹回答。

余晖散尽,夜幕降临,黑暗中只剩下莹莹雪光。

“我明日回少林。”觉空道,“恭喜。”

“保重。”李玄燹答,慈眉低垂。

※ ※ ※

“这么闲,来看妹妹?”沈未辰笑道,开门将沈玉倾迎入房内。

“来看妹妹功夫练得怎样,有没有偷懒。”沈玉倾闲步走入,想瞧瞧妹妹房里有没有多出什么新鲜玩意,一看之下,倒不见新的书画雕刻、剪纸陶塑,连筝盒都看似干净,那也是打扫的丫鬟伶俐。沈玉倾掀了掀盒盖,夹缝处积了灰尘,显然许久未取出抚玩,看来小妹这几个月练功,把其余兴趣都搁下了。小妹虽爱习武,但雅夫人向来反对,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专注。

“哥要不要考究考究小妹功夫?”沈未辰笑问。

“你这害人心思,让雅夫人瞧见,又害你哥哥挨白眼。”沈玉倾笑道。他走到柜前,终于见着新玩意。那是两尊木雕,一尊是名英姿爽飒的女子持剑而舞,衣袂飘飘,看来是顾青裳,另一尊则是书生案前持卷,悠然自得,面目栩栩如生,却是文若善。

沈玉倾拿在手上把玩良久,默不作声。沈未辰见他沉思,以为哥哥动了故旧之情,也不打扰。

沈玉倾忽地想起除夕的事,问道:“你不是说还要刻尊景风的雕像,放哪了?”

沈未辰默然半晌,道:“刻坏了好几次,先搁下了。”过了会又道,“哥,景风是无辜的。”

沈玉倾道:“我知道,这事……”青城发了对李景风的通缉,沈未辰始终未曾多问,也不见责怪之意,此时听小妹提起,沈玉倾问道,“你不怪哥跟谢先生?”

“点苍都逼上门来,就跟哥被抓走那回一样,谢先生虽做得不近人情,但总是对的。”

“总是对的……”沈玉倾心想,如今回想起来,大哥往武当替衡山求票,说是不负君子之托,莫不还是为了让天下大乱?他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自己,为了天下,还是为了他的想望?

沈未辰接着道:“谢先生说,这种事在九大家不少见。”她问沈玉倾,“只是我以前都没见着而已,对吧?”

沈未辰是姑娘,雅夫人一心将她嫁入豪门大族,即便是沈庸辞与楚夫人,多少也存着借由联姻巩固与其他门派关系的心思,顶多就是挑个心肝侄女能看得上的对象,政事上从不让她过问,她年纪也小,这些事落不到她眼里。

但她毕竟聪明,这些事书里都能看着,又怎会妄想现今世道清平,便无冤屈?只是平时既无所见无所闻,又对掌门与父兄极具信心,只道若有也是少数,从未多想。

可现在她却想,只要有,即便只是一个,那也不该。

沈未辰道:“哥,你以后当了掌门,青城还会有这种事吗?我是说,像卜家、岳家那种事,或者是景风这种事。”

沈玉倾心中一动,正色道:“哥绝不让青城治下有这等事发生。”

沈未辰蛾眉轻挑,抿嘴笑道:“哥想安慰我,尽说大话。”

沈玉倾苦笑道:“也不是大话。君子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就算做不到,也得尽力去做。”

沈未辰笑道:“那好,哥哥既然有志向,那小妹就来帮忙!”沈玉倾听着古怪,还未发问,沈未辰已握住他双手道,“让我进刑堂,我要领职事!”

沈玉倾吃了一惊,望见沈未辰一双黑白分明的星眸坚毅清澈,柔荑温软,却握得紧实。他对这小妹极是了解,知道这是她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的模样。

“我不要在这闺阁里等着嫁人。”沈未辰道,“刑堂管刑律、治安,我能帮上忙,这也是我想做的事。青城如果出了杜俊这种刑堂不好下手的人……”

“我来杀!”她说得坚决。

沈玉倾相信这是小妹想了许久的结果,太平时节,掌管兵事的军堂无用武之地,以小妹的聪明,其他位置她也能做得好,但她选择了刑堂作为让她一展所长的地方。那是她长久被压抑的本性,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

总之,小妹找到了自己想过的日子,那不是在厅堂中指使下人,在闺房里照顾孩子,日日坐等丈夫回来的日子。

“姨婆跟雅夫人不会答应。”沈玉倾道。

沈未辰笑道:“我以后帮哥的忙,现在哥要先帮小妹的忙,你得帮我说服娘跟姨婆。”

“好的不学,学朱大夫给人下套。”沈玉倾笑道,“快放手,都给你捏麻了。”

沈未辰知道哥哥已经答应,笑道:“哥要不帮忙,把你手骨捏碎了。”

沈玉倾捏着沈未辰粉颊道:“威胁哥哥,这是处罚。”

沈未辰呼痛求饶,沈玉倾哈哈大笑。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沈玉倾这才离开。

他接着来到位于长生殿北辰阁的掌门书房。沈庸辞不在,除了楚夫人与打扫弟子外,平时这里无人敢进。沈玉倾在门口站了一会,才下定决心般走进书房。他在十几排书柜前依次找寻,来回找了两遍,没找着自己不想找着的东西,掩上门,前往父亲卧房。

楚夫人不在卧房,今日新进了一批马匹,他知道母亲一早就领着驾部司去验马,下午才会回来。

他在卧房里找了个遍,依然什么也没找着,稍稍心安,正要离去,又望见书桌。

那是一张大书桌,足有八尺宽,六尺长,八个大小抽屉,紫檀木制,上雕龙凤呈祥图。是古董,放在掌门寝居已有三十余年,仍坚固如常。

他心念一动,来到书桌前,在书桌下缘摸着一个机括,用力一转,弹出一个暗屉。

这是小时候爷爷抱着他玩耍,展示给他看过的机关。爷爷对他说,这是掌门存放机密要件的地方,以后他有什么秘密也要放在这。只是当时还小,很多事听不懂,此时方才想起。

沈玉倾抽出暗屉,里头放着几本书与许多文件,沈玉倾终于在里头找着了他不想找着的东西。

一本显然被多次翻阅,写满批注的《陇舆山记》下册。

沈玉倾一颗心沉了下去,他记得,那日父亲亲口说过没听说过这本书。他将书放回原处,瞥见下头放着几封老旧公文,其中一封名为“奉查邵阳青萝舫案”,是刑堂堂主傅狼烟的笔迹。

沈玉倾心想,邵阳在湖南,是衡山领地,青城怎么管得着?可这确实是傅老的笔迹。

他不由得好奇,打开观看,第一行便是:“弟子傅狼烟,奉查世子沈雅言于衡山地界逼杀青罗舫妓女秦曼瑶一案……”

※ ※ ※

沈玉倾最后来到大牢,那个曾经关过文若善与朱门殇的大牢。

牢里关着一名青年,是张青,浑身是血,缩在牢房一角不住发抖。坐在牢外的有两人,一是铁拳门掌门常不平,福居馆一案中,他是仅次于沈玉倾的领导。另一人是沈连云,二太爷的孙子,也是沈玉倾得力助手。在青城,沈玉倾并没培植过多势力,对一个父亲正当盛年的独生世子来说,雅爷卸权后才是他扶植自己班底的开始,而这不过是这一两年的事。他还没有多少自己人,沈连云是少数他信得过的人之一。

“他全招了。”沈连云道,相较于常不平忧虑不安的神情,他显得有些兴奋。

沈玉倾打开牢门,走到张青面前。张青抬头,身子簌簌发抖。沈玉倾蹲下身来,抚着张青头顶问:“真是你杀了若善和大元师叔?”

张青急忙辩解道:“是掌门……”

沈玉倾捂住他嘴巴,摇摇头:“只需说是也不是。”

张青眼神茫然地点点头。

沈玉倾眼中泛过一丝心痛,站起身来。

沈连云问:“杀了吗?”

沈玉倾看见张青惊慌地望向自己。他迟疑良久,摇了摇头,离开了牢房。

他最后来到钧天殿,青城掌门主持政事的地方,现今由他代掌掌门职权,他一人坐着主位。门外的守卫站得极远,两侧偏厅也没有其他人。雅爷去了湖南找凤姑姑,楚夫人还未回来。

这大厅太空旷了,他竟莫名感到心慌。

许久许久之后,远处走来一条人影,一开始是模模糊糊的一个点,然后渐渐清晰。他知道是谁,但随着那人逐渐靠近,他不仅没有因此心安,反而心跳更加急促。

守卫没有拦阻谢孤白,他们都受了嘱咐。谢孤白很快来到大殿外,那该是看得清的距离了,然而门外有光,谢孤白逆着光,模模糊糊,沈玉倾看不清他的面目。直到他走入殿内,走到面前,模糊的影子才渐渐清晰。

谢孤白真到了面前时,沈玉倾原本急促的心跳不知怎地就平静了下来。

“张青都招了。”沈玉倾说。此刻他坐着,谢孤白站着。钧天殿的主位并不像龙椅一般将底座垫高,所以沈玉倾是微仰着头对谢孤白说话。

“我相信你说的话了。”沈玉倾道。

“公子怎样打算?”

“我不要天下大乱,也不要血流成河。”沈玉倾道,“我希望九大家和平一统,用最少的伤亡选出一个共主。”

“那是不可能的。”谢孤白用肯定到不容质疑的语气回答。

“景风想只身管尽天下不平,杨衍想杀华山掌门,诸葛焉想成为九大家共主,他们都在做过去想来不可能的事。”沈玉倾道,“我为什么不能?”

“玄虚道长想白日飞升,明不详想现世见佛。”谢孤白道,“人力有时穷。”

“不是你说的三年,也不是五年,是二十年,我们还有二十年时间,在蛮族再次入侵前。”沈玉倾说着,忽地站起身来,走到谢孤白面前。两人身高相若,他盯着谢孤白,原本清澈纯净的瞳孔映着谢孤白幽邃不见底的双眸,竟也深不可测起来。

“你帮我,我才会帮你。”沈玉倾说,“我能从我爹手上……”

“夺下青城。”

※ ※ ※

后山里两条人影走着,一人脚步还算轻快,另一人却显得有些笨重。细细看去,方能看清那人身上绑缚着另一个人。

“带着这家伙干嘛?”其中一人道。他叫许胜昌,是铁剑银卫东门守卫当中的一员,职事低下,平时低调,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

“昆仑宫呆不住了,我想回去。”说话的是个女子,月色下隐约可见穿着一身贴身劲装,身材虽然娇小,一双美腿却是匀称修长。

许胜昌看着这双腿,吞了口唾沫,呸了一声,道:“回去?你跟老眼打过招呼没?”

“老眼要是知道,还用得着你跟这小子?”

“呸!你口气注意点!”许胜昌骂道,“昆仑宫的职事在我面前做不得准!你爹拜邪神,你就是个盲猡的女儿!娜蒂亚,别真以为你姓王!”

那姑娘正是王红,她吃许胜昌这一顿排头,忍气吞声道:“对不住,准什长。”

许胜昌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没跟老眼打过招呼,没有指令,怎么敢回去?”

“冷龙岭那条路被封了,两边消息不通。老眼跟族长没配合好,把这事办砸了,九大家掌门只死了三个。”王红道,“老眼肯定要找替罪羊,我们去找他,正好替他担罪。”

“怪谁?族长筹划这么多年,甘肃一年才下几天雨,就这么好巧不巧碰着了。操娘的,死了大批弟兄不说,火药也没了大半!”许胜昌道,“你私自回族,族长怪罪,得死!”

王红道:“这小子有大用,带他回去,族长不但不会怪罪我们,还会记我们大功。”

“狗屁!”许胜昌骂道。

两人来到昆仑宫后山尽头,那是一面垂直陡峭的山壁,拔地而起,怕不有上百丈高,光溜溜的无着手之处。绝壁左侧便是悬崖,已是一条死路。

“这他妈的也太冒险了吧?”许胜昌骂道,“我还背着个人呢!”

“这绝对是大功!若是让老眼知道了,就分了咱们的功劳!”王红道。

“屁!背着这小子走英雄之路?不是送死是什么?”许胜昌似乎不打算冒险,就要将背上的人解下。

“嘶”的一声,王红撕下双腿裤管,露出肌肤雪白的玉足,又扯开小腹上的衣襟,露出下半截丰乳。

许胜昌不由眼睛一亮,连背上的人也没放下就扑了上去,王红也不推开他,任他揉捏亲吻,两人身型交叠,喘息声渐粗。许胜昌正要解开腰带放下背上那人,王红却将他一把推开,站起身来。

“霍勋没要着,你要不要?”王红说完,双手与身子紧贴绝壁,左脚往悬崖方向踏去,就踩着仅容脚尖的壁沿上。她垫起脚尖,竟往峭壁左边的悬崖处绕去。

许胜昌被她撩得不上不下,欲火难耐,明知极度冒险,竟也不管不顾,学着王红,双手贴在山壁上,仅用指尖抠住岩壁,掂着脚尖,沿着边缘前进。

那山壁从正面看去,或许觉得是一处无处容身的峭壁,实际上紧贴悬崖仍有立足之地。那是一条仅能容下一个脚尖,最宽处不过半个脚掌的道路,断断续续,时有时无。走在这样一条路上,极难保持平衡,甚至也看不清前路,只要稍有摇晃就会失足跌落,甚至一阵风过都能把人吹落悬崖。

幸而山壁并不全然光滑,每隔几尺便有几个凹洞,足以让攀爬的人用手指勾着,稳住身形。当然,仍是极度凶险。

那几个凹洞排列虽不规则,位置却相当有序,恰恰搭配着脚下险峻的立足之处,倒像是预先凿下的路径。

这就是蛮族的第二条通道——英雄路——只有最勇敢的英雄才敢走的路。一条沿着悬崖,宽不盈尺的道路,借着一块山壁,将关内关外分隔两头。

王红武功不高,攀爬得十分吃力,加上雪山长年积雪,平时山路已是湿滑,何况踩在这细窄得连立足之地都不算的路上?只要失足,顷刻便是粉身碎骨,她脸上似乎也露出了懊悔的神情。

许胜昌的武功比她高多了,然而背着一个人,重心更是不稳,不由得暗骂自己愚蠢,色令智昏,竟跟那个白痴霍勋一样,被这骚娘们勾引。

“小心点!那小子要是摔了,你那棒槌今晚只能操石头!”王红喘着气道。

许胜昌骂道:“等会叫你知道爷爷的厉害!”

这条英雄路并不长,只有十余丈左右,只是每一步都在拼命。王红几次险些踏空,幸好都及时挽回。

走过这十余丈,王红绕过绝壁边缘,就看到一小块平地——一条从另一端看过来,根本看不见的“山路”。

其实那也不算路,甚至都不能算是能走的“通道”。那是一片满布雪苔,往下延伸的崎岖山坡,宽的地方足有四五尺,窄的地方不足一尺,望过去断断续续,蜿蜒曲折,不见尽头,随时可能因山崩下雪而阻断。

王红一脚踏上平地,这才喘了一口气,转头望去,正如当年一般,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敢走这样一条路。

接着是许胜昌,他背着一人气喘吁吁地上了平台,忙将背上的人放下。

这平台虽然宽不过六尺,地面又崎岖,却已足够“办事”。他不就为了这个才拼命?

他刚将背上的人放下,正要转身,“啪”的一声,只觉脑门上挨了重重一记,登时昏昏沉沉。

他不敢相信这个盲猡的后裔竟敢亵渎他这个“真信者”!

“啪”、“啪”、“啪”,一下接着一下,打得许胜昌头破血流。

“我爹信的是明教,不是邪教。”王红丢下手上沾满红黄白各种诡异颜色的大石,纤纤玉足猛地一踹,将摇摇晃晃的许胜昌踢下悬崖。

像是被许胜昌的惨叫惊动,地上那人隐约醒来,迷迷糊糊问了句:“谁……谁在叫……”

王红低头看着那人,笑道:“醒啦,孙才?”

“我……不是孙才……我是……”昏迷那人自是杨衍。他张开眼,似乎听出熟悉的声音,低声道:“是你……王红……你……你要带我去哪里?”

“能让你当神的地方。”

※ ※ ※

那一年的昆仑共议,在点苍、衡山、青城、蛮族等各方算计下展开,没有谁真正得到全盘胜利。

也是那一年的昆仑共议,许多人决定了自己未来的道路与命运,也改变了千千万万人未来的道路与命运。

昆仑九十年四月,李玄燹宣布担任第十任昆仑共议盟主。第一个命令发布,便是昆仑宫处地危险,改回衡山公办。

点苍、丐帮、华山三派声明,衡山掌门得位不正,力主再议。点苍、丐帮陈兵衡山边界,华山直指青城。

天下,再次动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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