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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昆仑共议(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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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昆仑共议(终)

严非锡发现自己即将被这滔天血海淹没,他有过一瞬间弃剑而逃的念想,这或许是他眼下最好的保命方式。

但他不能,他放不下伤人的利器。伤人是他自保的法则,是他的信念。华山一滴血,江湖一颗头,这是九大家中相对弱小的华山九十年不变的宗旨。他宣告着一件事——若谁以为华山弱小,定然迎来最凶猛的反噬。

他手上是把宝剑,是柄利器,他是九大家掌门,而这少年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更没有如三爷那汪洋般的深厚内力,无论身份武功,自己都远在对手之上,这小子甚至不配让自己兵器脱手。

严非锡使尽所有力气,拔出了被李景风肩头肌肉卡住的长剑。

谁也不能欺凌华山。

我就是华山!

严非锡横剑一挡,就在杨衍那刀即将劈中他肩膀的瞬间,架住了这一刀。

不过是两个贱民,他想着,奋力举剑上迎。

可他错了。

他不仅低估了彭小丐那一掌一脚给他造成的内伤,更低估了这一刀的力量。这一刀里藏着的不只是杨衍微薄的功力,更是他这五年间积累下来的愤怒、不甘、怨恨与疯狂,蕴含着他对九大家的怒吼与咆哮。

这力量太强,即便严非锡功力高深,也无法抵御。他先是觉得手腕一软,手肘和剑一同被压下。当他侧头时,已慢了一步,他感觉面上一热,这一刀给他的触感并不是刀锋的冰冷,而是怒火的狂炽。剧痛传来前,严非锡感觉到肩膀处自己长剑嵌入肉中的触感,像是要烧起来一般。

杨衍的愤怒是如此巨大,这一瞬间,严非锡觉得自己就要死了。这是他短时间内第二次距离死亡如此之近,但与共议堂的坍塌不同。那场坍塌来得太突然,早在他醒觉之前就已摔入地底,恐惧并没有机会蔓延,他在感受到危险的同时,危险已经远去。

而眼下,他是真真实实在感受死亡,感受这即将把他劈成两段的一刀。

“咚”的一声,严非锡双膝跪地。

他跪下了,在这将死之刻,堂堂九大家的掌门做出了比弃剑更不堪的举动。

不知是因为将死的恐惧让他双膝一软,抑或着是杨衍这一刀力道太过雄沉,让伤疲交加的他承受不住。又或者这其实是严非锡避无可避之下的应敌妙招,他就这样跪在了杨衍面前。

这一跪使得已砍入他肩膀的一刀缓了刀势,甬道狭窄,杨衍视线在暗处受限,没拿捏住方寸,刀尖刮过墙壁,留下细长刀痕。只这些微阻滞,严非锡趁机着地一滚,竟让他避开了这本绝无可能避开的一刀。

“砰”的一声,严非锡重重撞在另一侧墙壁上。杨衍刀势未尽,劈在地上,火星四溅,他被这股大力带得身子往前倾倒。李景风不让严非锡有逃脱机会,挺剑直进,严非锡坐在地上,狼狈挥剑抵挡。杨衍左肘往严非锡面门砸去,严非锡左手无力举起,用剑柄去格,杨衍猛地缩肘开拳,肘击变作挂槌,重重打在严非锡脸上。

这是百代神拳当中的一招,变化虽巧,若是平时也绝难得手,但此时严非锡却被这拳打得鼻血长流,眼冒金星,右手持剑狂挥护身,不住挪动身体后退。

要是左手能动……严非锡心想,哪能让这两名后辈这样羞辱我?他极力抬动左手,却始终用不上劲。

杨衍一拳得手,随即一刀劈下。严非锡待他靠近,全力一脚踹中杨衍小腿。杨衍向前扑倒,压在严非锡身上,他对疼痛恍若无觉,仰身举刀,又往严非锡身上戳去,严非锡翻身避开,那刀便戳在地上。李景风早在一旁准备,怕严非锡趁乱逃脱,一剑往他大腿刺去,严非锡连忙格挡,仓促起身,杨衍又已挥刀抢至。严非锡剑法毕竟精妙,回剑格住下压,杨衍刀势受阻,左拳连挥,在严非锡脸上连环痛殴了三拳,打得严非锡眼角口鼻全是血。

“我操你娘!”被逼得怒极的严非锡口出秽言,瘫痪的左手猛然举起,“啪”的一声响,重重打在杨衍脸上。杨衍却无所觉,野火翻转,压住严非锡长剑,向前一推,就要将严非锡开膛剖肚。严非锡竖剑抵挡,眼前一,李景风已挺剑来袭。

严非锡知道李景风远比杨衍难缠,脚往杨衍足下一伸,杨衍杀得眼红,加上功夫本就远远不及严非锡,被他绊倒在地。严非锡一面与李景风过招一面后退,气喘吁吁,满面是血,体力早已不支,“噗”的一下,胸口被划过一剑,踉跄而退。

怎会如此狼狈?他心想。自己怎会落到如此境地,被两个无名小子逼得险象环生?

我是九大家掌门,华山掌门!是永屹不倒的华山!

强忍疼痛,严非锡长啸一声,奋起余力,举剑过顶。这是他博命逃生的最后一击,把仅存的功力全聚集此招之中,一剑全无巧,只求迅猛。

李景风见他肩动,一道电光曲折劈来,即便以他过人的眼力看来,这一剑也是迅疾无伦,避无可避,连忙力贯右臂,举起初衷格挡。双剑交错,尖锐刺耳的金属擦刮声在空荡荡的甬道中不住回响,李景风被震得手臂一麻,向后退了一步。

严非锡好不容易逼出空隙,转身就逃。“狗贼!”杨衍喊道,与李景风同时追上。

李景风刚追出两步,严非锡已转过拐角,他担心杨衍,不敢放他独自一人,回头看去,杨衍正抢上来,怒道:“别让狗贼跑了!”

李景风道:“别急,我们去出口,他跑不了!”

杨衍咬牙切齿,又向前走了几步,李景风见他左脚踏得歪歪斜斜,显然受伤。

又听杨衍抱怨道:“我这脚怎么回事?没力气!”李景风忙将杨衍唤住,上前观看,不由得大吃一惊,道:“杨兄弟,你……你不疼吗?”

原来严非锡方才一脚踹在杨衍小腿上,竟将他膝关节踹得脱臼。杨衍恍若无觉,只道:“快追!”

李景风急道:“你先坐下!”

杨衍哪里甘心,李景风只得将他压住,替他接好关节。身边没有树枝可用,李景风只得取了杨衍刀鞘,帮他固定,杨衍却道:“别!绑住了行动不便,杀不了那狗贼!”

李景风道:“我会帮你!”

杨衍摇头道:“我没事!”说完站起身来。李景风劝他不住,只得陪他去找严非锡,走出数步又想起一事,问道:“杨兄弟,你丹毒下次发作是几时?”

“早发作了,还没过去呢。”杨衍走着,刚接上的关节竟好似没有丝毫影响他的行动。

李景风不禁愕然,难道此刻杨衍正忍受着火焚的痛苦?

“不痛。”杨衍道,“一点也不痛!”

※ ※ ※

明不详领着诸葛焉、李玄燹与觉空三人在密道中穿行,沿着来时记号走。他们速度远比搜寻严非锡的李景风和杨衍两人更快,没走多久就到了李景风之前所言蛮族储备粮食饮水的地方。那是一处极为宽广的大厅,明不详点了周围油灯,见着几个大缸,储着水粮。

诸葛焉见有饮水,大喜过望。他疲了一天,正自口干舌燥,趴在缸边就要喝水。

明不详道:“景风兄弟说,他们在水里加了东西。”

诸葛焉一愣,问道:“这水有毒?”

明不详点点头。

李玄燹道:“出口已经不远,蛮族留下的东西,不碰为上。”

“操!”诸葛焉一脚踹破了水缸。

“这一路没遇到蛮族。”明不详道,“可能都被彭前辈收拾了。往后这段路,难说有没有埋伏。”

诸葛焉怒道:“那老严真他妈狗咬吕洞宾,该死!”

“彭前辈只希望他孙儿平安。”明不详道。

“他死了,他孙子就是灭门种,没人敢动他。我会把他接来点苍,好生照顾。”诸葛焉道,“我言出必行。”

彭小丐一家被灭,是点苍、华山、丐帮三派联手,诸葛焉责无旁贷。然则彭小丐因前来驰援他们而死,诸葛焉是性情中人,深感愧疚。

他又接着道:“还有你那朋友,杨兄弟,报仇是不可能了,不合规矩,但点苍也能保他一生富贵,衣食无忧。”

这一路上,明不详已将杨衍身世及自己认识杨衍和李景风的经过说了,又把一行人为何来此约略交代。觉空细问时,他只说为了接应杨衍,找机会潜入,遇着爆炸,昆仑宫一场大乱,他冒险闯入,这才相遇。至于李景风,他也不清楚他怎么进来的。

他的话九实一虚,于关键处略过不提,此时急于离开,觉空也未多问。他又说了齐子慷过世的消息,诸葛焉虽知好友性命垂危,仍抱着一丝希望,得知齐子慷死讯,不由得气血翻腾,痛呼不止。

“这地道里不知还藏着多少蛮族。”明不详道,“弟子不杀生。”

诸葛焉讶异道:“你不杀人?”他方才见明不详甩出铁链救了杨衍,知道他武功不俗,乃是名少年英雄,没想到他竟不杀人。

“非常时刻,宜从权。”觉空道,“不会有人怪罪于你。”

“弟子会怪罪自己。”明不详摇头,“弟子不杀生。”

觉空不再多说,诸葛焉又劝了一会,明不详只是摇头。

“我能开路,把人打晕打残可以,但不杀生。”明不详坚持道。

诸葛焉道:“那就别耽搁了,走吧!”

众人正要动身,忽地同时转头,李玄燹与明不详望向来处,诸葛焉与觉空却看向另一方向。

“明少侠,”李玄燹道,“你带觉空首座先出去。”

明不详问道:“李掌门可以吗?”

李玄燹道:“本座好多了。”

她伤在后脑与背上,加上中毒,原本烦闷欲呕,内力不继,经过这段时间,毒性果如唐绝艳所言,只要缓过气来便能渐渐缓解,她功力本就高深,歇息了一会便觉恢复许多。

“我认得记号,能追上。”李玄燹抽出腰间拂尘,那是她的兵器,由于李玄燹爱梅,这拂尘在衡山弟子间有个私下的别称,叫做“梅扫”。衡山弟子若是犯了错,便说要挨梅扫,不是肉疼就是被扫地出门。

诸葛焉道:“也不知有多少人,说不定我一个人就解决了。”

“不可轻敌。这条路通往出口,蛮族定会倾巢而出。”李玄燹道。

明不详望向觉空,觉空点点头。明不详上前搀扶住他,道:“那弟子先去了。李掌门,诸葛掌门,保重。”说罢扶着觉空往出口走去。

两人刚走,周围四个通道口各自涌进十余名劲装壮汉,各个手持短刀。这是埋伏于各处的刺客,察觉同伴身亡,料知通路已被找到,化零为整,来到必经之处集合。

诸葛焉估摸了一下,约有三十余人。他性格鲁莽直率,只想硬碰硬,先前于通道中吃了大亏,此刻腹地宽敞,足有十余丈方圆,又点了灯,足够明亮,正好大展身手。而若随明不详出去,在那狭窄通道中受伏,便又不好施展。

果然,对手还带着六张神臂弩。诸葛焉铁掌一摆,怒道:“来受死!”齐子慷身亡实令他心痛,誓要杀光这些蛮贼。李玄燹却是慈眉低垂,梅扫横在身前,尘尾搭在左臂上,显得气定神闲。

刺客见两人模样,知道不可轻犯。眼前是九大家掌门,虽然中毒负伤,个个都有惊人本事,不可小觑。

“唰!”弩箭破空声响起,掀开最后一战的帷幕。

※ ※ ※

明不详见到了光,虽然微弱,却清晰,那是他这一路寻来的终点。

是外头透进来的月光,就在通道尽头处。他知道只要走到那,就是出路。

天黑了,他估计着,此时应是酉时。只有一片黑暗中,才能让光显得清晰,他一直懂这道理。

依着李景风留下的记号,他没太多时间就找到了出路。明不详扶着觉空走出洞穴,外头是个平台,约有一丈方圆,不宽,但足够两人立身其上。

此时明月当空,觉空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洞穴外的空气自比里头清爽多了。觉空抬头,见头顶约一丈多高处被一块岩石覆盖,往左看去,约两丈处也有一块山壁遮掩。洞口距离地面并不远,只是上下左右都有遮蔽,不从旁边攀爬而下根本看不见。在这雪山上,不知这样的地形还有多少。

一丈并不高,由于上边的遮挡宽阔,下边的平台窄小,下来时从旁攀爬较容易,离开时却不用如此麻烦。明不详纵身一跃,攀住上方岩石,确定岩石牢靠,这才攀到边缘处,双足倒勾,一个翻身上了平台,垂下不思议的铁链。

觉空一条腿骨折,颠簸着走上前去,纵身一跃,抓住不思议,明不详收起锁链,将觉空拉了上去。

“你去通知铁剑银卫来救人。”觉空道。

“弟子想等杨兄弟和李兄弟。”明不详回答,竟回绝了觉空的要求。

觉空点点头,盘膝坐下,在一旁打坐休息。

※ ※ ※

诸葛焉背上中了一箭,幸好入肉不深,其他大小伤痕他懒得数。李玄燹衣衫多处破损,发鬓散乱,左脸颊上一道长口子,右肩一处深伤,鲜血不住涌出,身上其它地方也是血迹斑斑。

这三十几名刺客里头还藏着三四名高手,料想应该是领头人物。李玄燹手上的梅扫早已染成一片血红,像是支巨大的朱砂笔。

有些艰苦,但终究是赢了,三十余名刺客尽数被歼。

总算要结束了,自被困入密道中,至今也才几个时辰,所有人却都像是经历了一场几天几夜的血战,诸葛焉甚至觉得疲倦。

但他是好胜心极强的人,绝不在别人面前示弱。他总要抬头挺胸,告诉别人,他是点苍掌门,是当今最强大的门派之主。他不会露出疲态,他永远站在最前头。而今群敌尽歼,总算能松一口气,想起挚友身亡,他不禁凄然难过。

“子慷,我替你报仇啦。”诸葛焉低声道。他是性情中人,不禁泪下,又忙抹去眼泪,只怕示人以弱,跟个孩子似的。他怕李玄燹察觉自己落泪,忙伸手去拔背上的箭,借此掩饰。

“本座帮你。”李玄燹走上前,“啪”的一声,一掌将那短箭拍入诸葛焉背心,从前胸穿出,箭尖撞上墙壁,闪出一瞬即逝的火。一道血箭从胸口喷出,诸葛焉跌倒在地,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看着李玄燹。

李玄燹仍是慈眉低垂,脸上一派温和。她退开几步,竖起左掌,对诸葛焉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她寻着了出路,靠着自己的力量攀上岩顶,回到地面,回到她的正轨上。

“诸葛掌门呢?”明不详问。

“蛮族势大,诸葛掌门不幸牺牲。”李玄燹回道。

明不详陷入沉思,抬头望向李玄燹背影。

不一会,有巡逻的铁剑银卫来到,见到两位掌门,连忙上前迎接。觉空说了还有掌门在里头受困,他们见觉空伤重,一时不敢移动,一名银卫留守,另一名连忙赶回昆仑宫通知长官。

忽又一声轻响,明不详回头,只见又一只手攀上了岩顶。

又是谁上来了?

※ ※ ※

严非锡不知道自己伤得多重,剧烈的疼痛直到他脱险后才有所感,他只觉满脸是血,几乎淹没了他的视线。

若是安全离开,一定要报仇!就算是灭门种,他也要想方设法杀了杨衍,还有帮着杨衍的那两个家伙!

伤口的疼痛几乎让他晕了过去,他强打精神,循着记号快步前行。

虽然绕了不少路,但他还是找着了正确的通道。经过必经的大厅时,他见到了满地尸体,当中一人赫然是诸葛焉。只见诸葛焉瞪大了双目,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诸葛焉死了?那个自以为是,不可一世的诸葛焉竟然死了?

严非锡受到极大的震动。这场昆仑共议当真是九大家灾难,点苍、武当,多半还有崆峒,三派掌门都死在这。

不,这未必是坏事,严非锡心想。诸葛然极力想借由和平的方式将诸葛焉拱上九大家共主的位置,若是失败,便不惜一战。华山则是预备厚植实力,等诸葛听冠继任,点苍衰败。

但听齐子慷遗言,诸葛焉似乎有可能改立世子。这可不是好事,诸葛听冠绝对是除诸葛然以外,所有人最希望看到的点苍继任者。

事态至此,战事是否会如预期的爆发?

严非锡快步沿着通道走去,经过诸葛焉的尸体时,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正好就从那尸身上踩过。

混乱好,越混乱越好。混乱是弱者的机会,是华山的机会。

这是他自己创造的机会。

※ ※ ※

杨衍抓着李景风衣袍,全力奔跑。

虽然如此,还是不够快。

李景风本来能早一步拦住严非锡,他熟悉道路,但他终究耽搁了。他担忧杨衍的腿伤,若全力奔跑,杨衍不仅跟不上,腿伤只怕还会加重。

就在严非锡刚离开大厅时,李景风已从后赶上。他发现了诸葛焉的尸体,但没留意,轻轻一跨便避开了。

要快点赶到出口,李景风心想。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条背影。

“杨兄弟,跟紧点!”李景风道。

他加快脚步,前方人影也加快脚步。之间差着一段距离,以他轻功,追上严非锡原本困难,但严非锡重伤,又要看记号找路,难免耽搁,李景风趁机拉近距离。

严非锡绕过最后一个拐角时,李景风也见到了微弱的光亮。

出口到了。

如果让严非锡先爬上去,就麻烦了。受限于地形,他可以站在上面以逸待劳,等自己爬上去时,当头一剑,自己势难闪避。可若不爬上去,严非锡就能逃脱。

有了光亮,杨衍的视野也清晰了,他看到了那条可憎的背影。

“严狗贼!”杨衍怒吼,不知哪来的力气,让他加速前冲。

“杨兄弟,冷静听我说!”李景风喊道,“到了出口,让我先上,你……”

※ ※ ※

明不详看见了下一个爬上来的人,是严非锡。

此时的严非锡满脸是血,他自己还不知道,他左边脸颊上被削下一大块肉来,隐约可见森森白骨。他也不晓得,他的左耳已被杨衍削去。

他跃起后见着的第一个人是明不详,他立时戒备,这才看见明不详身后的觉空与李玄燹。

明不详显然并不想跟严非锡动手。严非锡的邪恶对他而言太过清晰,他的行为太容易预测,这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他感兴趣的人……

杨衍跟李景风是死在里头了,还是还没出来?

严非锡见明不详没有动手的打算,连忙转身。果然,他看见一只手攀住岩壁边缘。

是那个用剑的臭小子!严非锡想也没想,抢上前去,不等李景风攀上,就要一剑斩断他手腕,让他跌落万丈悬崖。

让他意外的事又发生了。

一条人影从崖下飞起,距离岩壁边缘怕不得有一尺开外,向他扑来。

“严狗贼!”仍是那句撕心怒吼,杨衍一刀劈下。

这不可能!严非锡心头大骇。脚下立身的地面比入口的平台探出更多,所以从上往下才会看不见密道,杨衍是怎么起跳,又是怎么跃出这般大的弧度,世上哪有这样的轻功?

但他真的做到了,自以为稳操胜券的严非锡在这一瞬彻底愣住。

明不详猜出了端倪。杨衍并不是自己跃起,而是李景风将他“甩上去”。想来该是李景风单手攀住岩壁,杨衍助跑跃出,抓住他另一条手臂,李景风借着这股冲力将杨衍抛投上去,就像抡起一颗绑着绳子的石头般。

但明不详也没想到,相别不过数月,李景风的膂力和内力竟已进展到这般程度,隐隐然已跻身高手之列。这几个月间,李景风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杀!”杨衍一刀劈下,使的正是最为熟练的那招“纵横天下”。

严非锡的错愕是致命的,伤势与疲倦已容不得他再次犯错。严非锡横剑阻挡,两横两竖的刀光突破了严非锡的剑网,在严非锡胸口划上一刀,顿时血流如注。

太浅了,不够致命!杨衍感受到这一刀的伤害。他没有放松攻势,挺刀就往严非锡刺去。

李景风这才爬了上来,方才那一掷几乎耗掉他全部力气,他得缓过气来才能爬上岩壁。他抬头望去,明不详并未动手,杨衍正跟严非锡斗得火热。严非锡已是强弩之末,面对杨衍竟只能勉强格架。

杨衍每招都是拼了命的攻击,每招都求个同归于尽。除了严非锡的狗命,他什么都不在乎。

至于严非锡……

如果与他过招的人是彭小丐,只怕他早死了。在他眼中,杨衍就是个贱民,是九大家底下最低贱,最任人鱼肉的那一类,是他最瞧不起的那一类人。

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贱民手上!这个信念几乎成了穷途末路的严非锡最后的求生本能。

他不住格挡招架,几乎已无力反击,但他还在死命防守。无论流了多少血,无论脸上有多痛,他宁可死在蛮族手上,宁愿自尽,也绝不能容忍自己死在杨衍手里。

与此同时,李景风看见一群人,数量多到他无法算清,有铁剑银卫,但不只是铁剑银卫,还混杂着各色服饰,正向这边赶来。李景风知道不能耽搁,猛地前冲,挺剑刺向严非锡。

他这一剑旨在扰敌,他仍希望杨衍能亲手杀掉严非锡。果然,严非锡一分神,被杨衍一拳打在脸上,李景风趁机将他扫倒在地,喊道:“杨兄弟,下手!”

杨衍双手握住野火,猛地下刺,就要贯穿严非锡胸膛。

“砰”的一声,李景风与杨衍同时被一股巨力推了开来。这力道虽强,却柔和,并没让两人受伤,却也救下严非锡。

两人俱皆错愕,回头望去,出手的竟是李玄燹。她一连两掌将两人推开,护在严非锡面前。

“你做什么?!”杨衍怒不可遏,提刀就要前冲。

“你不能杀他。”李玄燹摇头道,“仇不过三代,严家与杨家的恩怨早已了结。”

“操你娘的仇不过三代!”杨衍暴喝一声,挥刀就往李玄燹砍去。李玄燹虽也受伤,杨衍于她何足道哉?拂尘一扫就将杨衍击倒。

李景风道:“我不是杨家人,我来!”说罢挺剑就刺。李玄燹拂尘倒卷,卷住李景风初衷,用力一扯。这一扯本拟夺走李景风兵器,但李景风竟尔握得死紧,李玄燹“咦?”了一声,对这少年内力之深厚深感讶异。

李景风却抽不回剑,当下喝道:“我跟严非锡没有仇名状,为什么不能杀他?”

李玄燹道:“你方才出手帮杨少侠,已是义助,与他相同,不能杀严掌门。”

李景风不敢置信,饶是他脾气温和,也不禁大怒:“这是什么道理?!”

“这不是道理,是规矩。”在旁闭目养神的觉空缓缓张开眼,“仇不过三代,这是规矩。”

杨衍只觉脑中一阵晕眩,李景风也怒急攻心。眼看援兵越来越近,杨衍和李景风刀剑齐出,刺向严非锡。李玄燹挡在严非锡身前,守得严实,明不详知道李玄燹无意取这两人性命,没有出手。

十余招过后,二人始终无法接近严非锡,李景风咬牙切齿,杨衍眼看仇人在前却无可奈何,焦躁愤怒步步抬升,直欲冲天而起。

一拨人冲了上来,将倒在地上的严非锡拽了回去。一条人影双手持拐棍冲入战圈,身法快绝,竟也是名顶尖高手。

只听那人喝道:“李掌门且让让,让我来!”

这人出手极快,两根拐棍分击李景风与杨衍面门。李景风最是能闪,头一侧避开,杨衍却是眼看仇人被救,脑中一片空白,哪里知道闪避?李玄燹拂尘急扫,卷住那人手臂,道:“赵先生,不可!”

与此同时,明不详的不思议也已甩出,缠住拐棍,杨衍犹不放弃,趁这机会往严非锡方向冲去。那人飞起一脚,将杨衍踢倒在地,李景风见杨衍摔倒,忙抢上观视,明不详也放松锁链,走至杨衍身边。

持拐棍那人甚是纳闷,问道:“李掌门,为何拦阻?”

这人正是华山大将中的“双龙”赵子敬,是严非锡此番来昆仑宫的车队总指挥。原来九大家门人听到消息,除了青城跟崆峒铁剑银卫,其余门派都赶上山来解救掌门,几千人挤上昆仑宫后山,塞得水泄不通。华山弟子见到掌门危急,赵子敬立即抢上救援。

“他是灭门种,你不能动他。”李玄燹道,“这是规矩。”

杨衍转头望去,严非锡已被抬入人群中。他并未昏迷,正盯视着自己,两人目光交接,彷佛连空气中都要爆出火。

严非锡勉力抬手,让周围人退开,只是看着杨衍,过了会,缓缓道:“李……掌门,多谢……救命之恩。”

语气轻淡,甚至带有一丝狠戾。

他对李玄燹无丝毫感恩之意,甚至对她不早些出手心怀怨恨。他知道,李玄燹之所以插手,是因为有人见到了。她出手维护的不是自己,而是规矩,维持这世道的规矩也维持着衡山,维持着她本该到手的盟主之位,还有得到盟主之位后的所有权力。

李玄燹一直都是顺应世情的人,她坚信若想改变这世情,就得先顺着这世情。世情如此,规矩如此,她也就如此,严非锡早就看懂了。

李玄燹不仅该救他,而且早该救他。

杨衍看着周围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怕不得有数千人之众,严非锡身旁更簇拥着数百名护卫,还有这不知哪来的高手,知道今日报仇无望。眼看与大仇得报失之交臂,杨衍怒火填胸,愤懑之情不住燃烧,膨胀。

“呃啊啊啊啊——!!!”杨衍压抑不住胸中怒火,狂吼起来,野火狂挥乱砍,左手捶打地面,直打得拳头出血。

为什么?!为什么当他以为自己对九大家的恨意已至极限时,九大家总能让他生出更大的恨意?他甚至已经不知道怎么说出这股恨意,说不出口,只能咆哮。

他的咆哮带着哭腔,带着嘶吼,带着人们所能想到的所有声音,所有情感。周围人见他如此狂态,既同情又觉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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