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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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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昆仑共议(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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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善是怎么死的?”沈玉倾道,“我爹不会用毒。”

“也许只是你不知道罢了。”谢孤白终于喝下杯中酒,望向朱门殇。

朱门殇从怀中取出一个杯子,放在桌上。

“这是我们前往唐门时船上所用的茶杯,是若善房里的。”朱门殇道,“老谢换上自己的茶杯,布置成怒极砸杯的模样,瞒过船上凶手,把若善的茶杯带回给我查验。里头有药,我验过了。”

“还记得回程时若善说他晕船吗?你派人送了清粥给他,他却没吃。他一直很小心,这一趟唐门行,我们吃什么他就吃什么,没有一样不同,可他还是着了道。”

沈玉倾记得,恍如昨日般记得清清楚楚。

“急药味道必然浓烈,世上没有真正无色无味见血封喉的毒药,没那么好的东西。但缓药发作不会这么急。”朱门殇道,“这也是当时我百思不解的地方,却原来,药在饭菜里。”

沈玉倾一愣:“可我们吃的东西都一样啊。”

“饭菜被下了药,这药无毒,若善喝的水里也下了药,也无毒。可水中的药加上饭菜里的药,就成了毒,他就这样中毒了。”朱门殇道,“若善不肯吃你单独送去的饭,他怕被人下毒。但他不舒服,饿了就喝水,喝得越多,中毒越深。那天他没吃饭,把一大壶水喝干了,等到发作时,早已无药可救。”

“他中的不是急毒,是缓毒,他那几天不是晕船,是中毒,是我大意!”朱门殇咬牙,重重在桌上捶了一拳。

“只有在船上的人才有机会下毒。”谢孤白说,“凶手一定是青城的人,就在那艘船上。”

“是谁?”沈玉倾问,“到底是谁?”

“我原先也不确定,若善死后大半年,我都在不动声色地调查当时船上的人。”谢孤白道,“张青,他最可疑。我们去武当时他也同行。”

张青是青城的侍卫之一,年纪甚轻,才二十来岁,长相清秀,常常被指派接待外宾,诸葛然因使者被刺一案来青城时,正是他负责接待。沈玉倾前往唐门与武当时他也随行,但不是重要人物,是以并未引人注意。

然而沈玉倾能叫出青城所有守卫和丫鬟的名字,自然记得这名侍卫。

“大哥怎么知道是他?”沈玉倾问。

“我找了白大元,往唐门时,他是侍卫总领,船上所有事他都一清二楚。我在青城受到监视,不敢去拜访他,怕打草惊蛇,等了很久才等到机会。去武当路上,他被方敬酒所伤,那时二弟你被严非锡抓走,在出发救你前,我去见过白大元。”

“我问他,当时回程船上是不是张青负责若善的饮水,他脸上立刻露出惊慌神色,想来他也猜到几分。我对他说,如果你怀疑张青,张青也可能怀疑你发现他了,定会想办法杀你,现在正是对你下手的好时机。如果你没事,须作证帮我揭发张青,假若张青要害你,你死前就咬断一截舌头,我就知道没猜错,可以禀告公子这件事了。”

“我说他能好,他却死了。”朱门殇道,“老谢在出发救你前就跟我讲了这件事,白大元死后我才去验尸。”

沈玉倾想起白大元死前确实咬下自己一截舌头,他当时还觉古怪,问过朱门殇,朱门殇推说是白大元太过疼痛而咬断的。

“抓住张青拷问,就知道是不是真的。”朱门殇道。

“父亲……为什么要害若善?”沈玉倾几乎信了,但仍有许多疑问。

“他不喜欢我的提议,他不希望衡山当上盟主,他甚至希望点苍能问罪青城,让自己有个理由能倒向点苍,打破规矩。诸葛然说了,杀福居馆掌柜的杀手不是他派的,那是谁派的?雅爷?不,雅爷没理由把乌金玄铁这么大的证据送去当凶器,这件事不是雅爷干的。还有谁能从雅爷府中偷出乌金玄铁?小小、雅夫人?还是楚夫人?”

“向夜榜买命杀点苍使者,灭口福居馆,偷走雅爷玄铁的人,都是沈掌门。这一着能让青城有理由倒向点苍,能从雅爷手上夺回实权,他还能随时倒戈向衡山。他会处在一个最有利的位置,挑拨衡山与点苍两大派,让他们起冲突,从两派争夺他的过程中得到利益,所以有了这场暗杀。但我与若善来了,让你主动帮助衡山,这是他最不愿见到的结果。他怀疑我看破了他的算计,所以要杀我。”

“他是青城掌门,他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沈玉倾道,“他演戏给谁看?”

“给天下人看。”谢孤白道,“他是恪守中道的沈庸辞,他要证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被迫的,别人才不会怀疑他。这几年他疏通浣江河道,囤粮播州,造船备箭,是要与点苍联手攻打衡山,或者帮衡山攻打点苍。他希望这两家开战,趁机扩大青城地盘。”

沈玉倾霍然起身,大声道:“大哥,当初你来见我,说‘天下大乱,乱起青城’,原来是这个意思?你若觉得青城有危险,为什么带着若善来见我?那日你去福居馆,是早就知情,还是巧合?”

“我去福居馆确实不是巧合,是为了你。从一开始,我与若善就是为你而来。为了找你,明知青城有蛮族奸细,仍冒险前来,利用福居馆的刺客与你结交,都是有预谋的。”

所以一切都是算计好的?沈玉倾不由得想起了沈庸辞对他说过的话。

——“他没把李景风当兄弟,就可能也不把你当兄弟。”

“你们找我做什么?”沈玉倾问,“为了抓出我爹这个奸细?”

“我答应若善,三年之内,天下大乱,五年之内,天下太平。今年已经是第三年,大乱将起。”谢孤白道。

沈玉倾简直要昏头了:“大哥,我们说好的,要让天下太平!”

“我阻止不了,谁也阻止不了。这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也不是诸葛焉一时兴起。大乱的开端早在九十年前那场昆论共议就已埋下,九大家没有多少人真心实意在享受和平,他们只是在养精蓄锐,准备一统天下。诸葛焉点起了那把火,但他不点,早晚有人会点。春秋诸侯百年和平,终究有第一战开始,最后由秦终结,早晚而已。诸葛然就是看破了这点,所以选在点苍最强大的时候发难,谋求共主之位。”

“这届昆仑共议,唯一避战的方法只有点苍当上盟主。此后规矩会改,但不会立刻开战,点苍会鲸吞蚕食,逐渐削弱九大家,除此之外,任何结果都无法避免开战的结局。因为现在是对点苍最好的局面,有丐帮协助,又有跟崆峒的交情,只要西边五家联合,衡山与少林必然支撑不住。事实上,诸葛然早在广西布置好人马,他只是还想着先用威逼的手段取得盟主之位,尽量不战而一统九大家罢了。”

谢孤白知道,也或许他不知道,诸葛然之所以急于发难,是考虑到世子诸葛听冠。他对这名世子毫无信心,点苍若不能在自己兄弟尚在时夺得九大家共主之位,诸葛听冠的继任将是点苍衰落的开始。

沈玉倾自然不知此节,他此刻只想,所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促成天下大乱?

他又想起父亲说过的话。

——“这人心术不正,你要当心。”

但谁又是心术正的那个人?爹吗?此时此刻,以他的聪明才智尚且不能分辨这些。太多了,太多的事情,太过混乱,他不知道该相信谁。

“如果天下要乱,那我们这两年奔波唐门武当,与衡山结交又是为什么?为了让天下大乱?”沈玉倾道,“大哥,你真当我是兄弟?还是利用我来让天下大乱?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为了扎实你的基础,增加你的筹码。”谢孤白道,“我希望你是平定大乱的那个人。”

沈玉倾吃了一惊,今天这场对话里让他吃惊的事已经太多。所以大哥与自己结交,是为了建良平之功,是为了从龙而起?为此甚至不惜陷天下于不义?

他望向朱门殇,想探询朱门殇的想法。难道朱大夫与自己结交也是别有用心?

朱门殇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般,淡淡道:“我留在青城就是为了讲这件事,也是替若善……我不说报仇,九大家掌门杀人,谁敢报仇?只是讨个公道而已。讨不着也没什么奇怪的,这世上本来就没啥公道可言。”

他道:“那是你爹,你就算什么都不做,我也不会怪你。你顾好小妹,别让她受委屈。要是景风那笨蛋能平安回到青城,我也就没什么好放不下的了。”

这个游方郎中到底是真看得开,还是假作潇洒?沈玉倾心乱如麻,听不出来,只得望向谢孤白,道:“你想做张良、陈平,所以找上我,让我促成天下大乱,想让我当高祖,建立你的功业?”

谢孤白摇摇头,打了个比方:“一间房子关着九个人,九个人都出不去,也没有人能进来,这九个人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吃了彼此。只要有一个开始吃人,剩下的八个也会开始吃,直到剩下最后一人。点苍已经开始吃人,其他人不会停下。”

“吃人,或者被吃,这里头,我希望你是活到最后的那一个。因为你能做他们做不到的事,你比九大家所有继承人都好,这是我跟若善游历三年得出的结论。我们希望你赢。你必须赢,而且要在五年之内赢。”

“我去过关外,我见过现在的蛮族。他们分裂成五个部落,我推估最快二十年内,他们必将一统,然后挥兵入关。一分为九的中原没有能力对抗萨教,诸葛然筹划的霸业在一统前就会被蛮族击破。”

“二弟,你若真想为天下做点什么。”谢孤白说,“那就在你爹回来之前,夺下青城的交椅。”

这话显然在朱门殇意料之外,因为连他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望向谢孤白。

沈玉倾紧咬着牙,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相信眼前这人,相信他这位“大哥”。

他再次想起了父亲说过的那番话……

※ ※ ※

严非锡窝在一处转角不住喘息,彭小丐那一掌一脚让他受了不轻的内伤。他努力调匀呼吸,在黑暗中摸索出路,还得提防着蛮族的刺客。

他不知道彭小丐怎么来的,他为自己的当机立断感到骄傲。即便彭小丐是来救他的,他派人灭了彭小丐一家的事也不可能被轻轻揭过,如果不施偷袭,现在的他绝非彭小丐的对手。

即便彭小丐对自己没有杀意,事后他必然也得将彭豪威还给彭小丐,甚至还得让彭小丐一条生路,或者让昆仑共议仲裁这件事。欠了这恩情,无论诸葛焉还是李玄燹当上盟主,最后的仲裁结果都未必对自己和徐放歌有利。如果诸葛焉一时犯蠢,让彭小丐重回江西,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他厌恶诸葛焉,厌恶他对自己的轻慢。虽然诸葛焉轻慢的不只是他,而是除齐子慷之外所有掌门。那家伙,脖子以上只长着一张英武的脸,剩下就没了。

为了华山,他可以隐忍。华山要吃饱,不只要夺回与少林有争议的孤坟地,他还想要鄂西,掌握长江水路。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还有川北,属于青城与唐门的一块。掌握了汉江、长江两条水路,华山才算是“饱了”。

他知道诸葛听冠,点苍的愚蠢在于立长,自己的儿子,就算是最糟糕的严烜城也远比诸葛听冠有能力。忍上十年二十年,厚植了实力,下一代,等到诸葛焉死后,等到诸葛然死后,点苍不会再有优势,而那时华山已经“长肥”了。

那就是华山的机会。

上一代没有留给他的基础,他要为下一代打下。

剧痛的左臂依然无法抬起,胸口的内伤隐隐发作,严非锡调匀了呼吸。这迷宫早已让他不辨东西,他抓了一个方向一直向前走去,沿途刻下记号,就算会被追踪也没办法了。

他遇到了两次蛮族埋伏,都顺利击退,然后他发现了墙壁上的刻痕。他估计那是彭小丐一行人进入时留下的记号,他决定沿着这记号走。

“能找到出路。”他心想,“无论华山,还是自己。”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团火光。

是埋伏?他想也不想,一剑刺出。

※ ※ ※

杨衍提着火把,疯了似的到处走,李景风静静跟在后头。

两人走了许久,李景风始终一言不发,直到杨衍兜了圈子,李景风才提醒一句:“杨兄弟,这条路我们走过了,往右转。”

杨衍停下脚步,几条人影忽地从左侧扑出,杨衍挥刀与几名蛮族刺客缠斗起来。李景风抢上,几招之间就将三名刺客击杀。杨衍转身就走,李景风见他仍未回神,怕他遇险,从后将他一把抱住,大声喊道:“杨兄弟!”

“放开我!”杨衍奋力挣扎,李景风双手却如铁箍一般,怎样也挣不开。

李景风大声道:“你要报仇,就先冷静!冷静,我们一起报仇!”

听了这话,杨衍终于不再挣扎,李景风怕他莽撞,仍是紧紧抱着他不放。

过了好一会,李景风才放开手,说道:“这路我比你熟,跟我来。”杨衍没回话,只是低着头,默默跟在李景风身后。

李景风提着火把在前头引路,循着之前刻过的痕迹走。在这迷宫里面,要找到严非锡并非易事,但总有一事是肯定的,那就是严非锡想出去就得往出口走,不然就得被困死在这。李景风打算到出口处埋伏,那里能等到严非锡,现在最重要的,是比严非锡更早赶到那。

两人走了一阵,还没找着能通往出口的通路,他就见着转角处细微的火光。即便是在这暗无天日的通道里,他的目力依然能发挥作用。李景风停下脚步开始沉思,他确定那不是蛮族的刺客,刺客不会这么明显的走动。此时自己若是直接迎上,亮光会暴露行踪,但没有光亮,杨衍就见不着路。

那亮光似乎有渐渐明亮的趋势,李景风知道杨衍还看不见,这地道对他太不利。这样也好,这样杨衍才不会冲动。

杨衍只是低着头,见李景风不走,伸手拉住他衣角,紧紧拽着,像是在催促他。

“跟着这火光。”李景风道,“跟紧了。”

杨衍点点头。像是知道李景风发现了什么,这才抬起头来。他眼尾撕裂,那双血目在火把照映下更加可怖。

“是萨神。”李景风终于想起了他初见杨衍时为何对那双眼别有种熟悉的感觉,再思及杨衍的现状,不由得又心疼起来,想起彭小丐的死,更是怒火填赝。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非常长,非常深的一口气。

“跟我来!”李景风掷出手中火把,火把如流星般向前直飞出去。

李景风跟着火把冲出,杨衍跟在他身后。李景风脚步比杨衍快上许多,杨衍跟不上。他看不清李景风,但他能看清被扔到前头的火把发出的亮光。

杨衍便奔着火焰而去。

※ ※ ※

严非锡这一剑刺了个空,只见着飞来的火把,不见任何人。

下一瞬,他见到了李景风,还有初衷的剑光。

龙城九令,一骑跃长风!

严非锡一剑走空,但他终究是顶尖高手,立刻回剑迎击。再一次,剑光在地道中不住闪动,伴着绵密的交击声。

严非锡意外于这年轻人剑法如此凌厉,但他依然无惧。再怎样他都是一派之主。

虽然招式走老,但就在剑势将尽未尽之时,华山“三锋名式”当中的一招“北秀云台”依然突破了李景风剑网,长剑刺进李景风肩头。虽然这一剑已是强弩之末,仍足以刺穿李景风肩膀。

然而令严非锡惊骇的事发生了,这一剑竟卡在李景风肩头,无法刺穿。

“混元真炁?!”

严非锡大吃一惊。以他功力,即便齐三爷亲至,他也有把握洞穿敌手,但他内伤颇重,加上这一剑剑势早已走尽,更没料到李景风竟会崆峒的镇派神功,一时只觉错愕。

此时,杨衍已至。就在严非锡长剑被李景风肩膀卡住的瞬间,杨衍从李景风身后跃出。

“我操你娘的严狗贼!”杨衍圆睁怒目。他根本不清楚前方发生何事,他只是跟在李景风身后,然后就看见了严非锡。

“为天叔偿命来!”

愤怒,悔恨,疯狂。杨衍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悲愤,所有的怒火,全压在劈向严非锡肩头的这一刀上。

严非锡猛一抬头,就看到一双通红的血眼。那眼中盛满了最浓的恨,最痛的悔,最癫狂的杀意,如漫天血海,向他倾倒而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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