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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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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嵩枝挂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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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嵩枝挂剑(下)

苏亦霖似乎也没料到对方竟有这么多人,勒住马喊道:“秦副掌,随我回去见掌门!”

秦昆阳扬起马鞭,指着苏亦霖道:“操娘屄的!女人被抢了,地位也没了,要是还有两颗卵蛋,帮我杀了他,回城里讨回你女人!”

苏亦霖从马侧抽出刀来,喝道:“副掌,掌门待你不薄!”说着将刀高举。他身后百余骑散了开来,将秦昆阳那百人团团围住,弓箭对准秦昆阳一众人等。

秦昆阳骂道:“狗屁!”说着从腰间抽出刀来,指向萧情故道,“一个都不能留!先杀这少林奸细!喝!”他一声高喊,冲向萧情故。

苏亦霖下令放箭,百多支箭从四面八方射来。秦昆阳人马被围在中间,闪躲不易,几声唉叫,十余人中箭落马,剩余的人依旧向着萧情故冲去。苏亦霖指挥人马边追边放箭,转眼又有六七人落马,嵩高盟人马乱成一团。嵩山门人弃了弓箭,冲入阵中,双方一阵搏杀。

萧情故见对方杀来,掉转马头往山上跑去,李景风见他撤退,也跟着后撤。只见萧情故俯身,从马鞍旁的袋子里摸出三截明晃晃的银色短棍,在手上一套一转,李景风回头看向追兵,见那三个弩手正在装箭,忙喊道:“萧公子小心!”

“唰唰唰”,接连三箭射向萧情故后心,萧情故身子一侧,半身贴在马肚子上,勒转马身。前两箭从马颈背上呼啸而过,第三箭“噗”的一声扎入马肚子里,那马一声哀嘶,翻倒在地,萧情故着地滚开。李景风见他落马,急忙掉转马头要救,秦昆阳早已追上,挥刀往萧情故背后砍去。

“锵!”的一声,火星四溅,不知何时,萧情故手上已多了柄明晃晃亮灿灿的八尺银枪,绕背挡下这刀,随即翻过身来,枪头一颤,戳向秦昆阳大腿。秦昆阳挥刀格挡,策马绕着萧情故不住打转,他居高临下,又仗马力,刀刀往萧情故头上胸口招呼,萧情故一口长枪遮拦挡架,时不时一记冷枪也能逼得秦昆阳弃攻回守。

李景风见萧情故一时无碍,想起那三名弩手,抬头望去,见那三人早已装上弩箭,要射萧情故。李景风策马前冲,那三名弩手见他冲来,转而将箭射向他。

李景风见他们手动,拨转马头,趴低身子,三箭堪堪从他腰间扫过,刮破了他的外袍,马却不停,直冲向那三人。只听当中一人喊道:“是那射不中的!”三骑当即散了开来。李景风知道他们又要重施故技,趁他们阵型未成,直冲向当中一人。那人见李景风冲来,顾不上装箭,拨马就走,李景风直追过去,不时回头偷瞄另两人,待见两人举弩,立即弯腰闪避。

一箭从耳旁掠过,李景风听见了破风声。这就是弩箭的声音?他还没细想,另一箭险险从马腹下穿过。“不能被他们包围。”李景风心想。之前他被三人包围,身法不及三人,无法突围,马与马之间的差距却不甚大,更且若腾出双手安装弩箭,就仅能靠双腿夹住马腹稳住身子,马速势必要缓。眼看前头那人马步放慢,李景风料他正在安装弩箭,连连加鞭,也不顾后方两名弩手,眼看已追到五六尺处。

破风声?李景风再次听见,却不知两箭会从何而来,也不知会射向哪里,索性把马打横,身体放斜,躲到马腹后。“唰”的一声,他亲眼见着一支弩箭从他眼前掠过,第二箭却正射中马臀。那马吃痛,人立起来,李景风驾驭不住,眼看要被掀倒在地,索性扑了出去,空中扭腰,侧身着地,虽然吃痛,却无大伤。他还未起身,猛一抬头,却见追赶那人已经掉转马头,装好弓弩对着他,此时两人相距不过六七尺,即便看到也来不及闪躲了。

李景风不待细想,立马又扑了出去,初衷向前一刺,正刺入马颈。马匹吃痛,扭动身子,那一箭恰好射出,马身一偏,便射歪了一点。

李景风若有时间回头,他会见到那支箭恰恰从他跨下穿过,只差一点便要射中,但他当然没有回头,趁着马受伤慌乱,驾驭不住,他第三次往前扑出,一剑斩在那人小腿上。那人控不住马,摔了下来,李景风连滚带爬抢上,双手握剑,插入那人喉咙,鲜血“噗嗤嗤”喷了出来,溅了他一身。

这三扑直把李景风胸口、手臂、大腿,连着下巴摔得疼痛不已,可他气都来不及喘。怕后面两人再度来袭,忙拎住尸体,就地一滚,将尸体挡在身前。果然,“唰唰”两箭正射在尸体上,只消他慢得半步,这两箭就要落在他背上。

那两名弩手见同伴身亡,既惊且怒,见李景风倒在地上还没起身,策马追来,料他无处可躲,装上弩箭便要瞄准。就在这时,却见一道黑影闪过,又一名弩手惨叫一声摔下马来。余下那人愕然低头,只见同伴胸口插着一支弩箭,抬头望去,李景风早已起身,手持自己死去同伴所用的弩箭,正自跑着。

原来李景风见他们追来,只怕起身便遭攻击,危急间摸到尸体身上的箭袋,心念一动,夺了尸体手上的弩,安上箭,果然一击即中,趁着对方愕然,忙起身奔逃。

那人怎肯罢休,一箭射出,李景风着地一滚避了开去。其实以弩箭速度,凭李景风现在的身法,即便看见也避不开,然而他谨记齐子概教他的武学之道,不跟拳而跟肩,不跟来势而跟源头。弩箭是直线,虽快却少变化,他不跟箭而跟弩,只要见着对方扣动机括,立刻闪躲。

他避开这箭,起身还了一箭。那人也精明,见他举弩,立即趴低身子。李景风这箭没取准头,差着好大一截,那人忙装上一箭,又射向李景风,李景风避开后又还了一箭。两人这样你一箭我一箭,互有往来,谁也没伤着谁。

然而那弩手却犯了大错,他身在马上,要腾挪必须驾马,架箭就慢,若要架箭快,必然无暇腾挪。三四箭过后,李景风抓准时机,先扣箭不发,等他装架完毕,起身要射自己时,觑准目标,一箭正中那人腹部。那人摔下马时,心中只想:“他娘的,为什么就是射不中……”

李景风气喘吁吁,虽未中箭,这几下翻滚腾挪也把他摔得遍体鳞伤,全身泥沙,模样甚是狼狈。他左手提着弩箭,拖着脚步要去取回插在尸体上的初衷,忽见到两人交战,估计是从马上打到马下。那名嵩山派弟子原本败退,退到尸体身边时,猛地拔起初衷,刺入对手胸口。

李景风见状连忙大喊:“喂!喂!那是我的剑啊!”那人横了李景风一眼,将初衷远远掷来。李景风抱怨道:“别乱扔我的剑啊!”他拾起剑来,看向战局,嵩山弟子虽有死伤,但人数已占着优势。苏亦霖武功高强,挥刀砍杀,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这场厮杀好不惨烈,地上横七竖八数十具尸体,有嵩山的,也有嵩高盟的。随着几声惨叫,又有几人跌落马下,即便那日饶刀山寨围攻沙鬼,死伤也不比今日惨重。李景风想起饶刀山寨的惨状,心中恻然,又担心萧情故,回头望去,只见秦昆阳骑在马上不住进逼,正与萧情故打得难分难解。李景风心想:“此人才是首恶。”提剑冲上。

萧情故大半武功都在拳掌之上,但马上徒手搏斗困难,这才兼修了枪法。少林枪技主要化自五郎八卦棍法,又融合了杨家枪的变化,也是战阵所用。秦昆阳用的则是正统的泰山嫡传“压顶刀法”,这刀法旨在以力压人,招招举刀过顶,由上往下砍劈,正是马战时针对步兵的好伎俩,只是萧情故始终与他保持距离,使得他攻势断断续续,难以连接。

萧情故本拟伤马逼他步战,但秦昆阳攻势凌厉,若分心伤马,势必受伤。李景风见他们纠缠,本想用弩箭射秦昆阳,但萧情故腾挪闪避,忽前忽后,他怕反伤着萧情故,只得弃了弩,抢上一步,一招“暮色缀鳞甲”,攻向秦昆阳。

秦昆阳见李景风攻来,见他虽然剑法精妙,但剑光多半罩在马身上,冷笑一声,一招“乌云罩顶”迎头劈下。他功力高出李景风太多,兵器交格,李景风手臂酸麻,秦昆阳这一刀势头猛恶,连剑压下,就要斩他一条手臂。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萧情故银枪横里插入,架住刀势。他本与秦昆阳保持距离,这一救立即乱了步调,秦昆阳策马逼开李景风,挥刀就往萧情故身上砍去。

此时两人距离太近,萧情故施展不开,只得后退,秦昆阳连人带马不住进逼,一刀接着一刀砍下,几刀之后,萧情故被逼得撤枪闪避。他兵器一失,情况更是危急,一时闪避不及,肩膀中了一刀,登时血流如注,秦昆阳哈哈大笑,以为势在必得。

忽地,一道青影晃过,却是一匹青骢自侧边赶来。马上之人挥刀砍向秦昆阳,秦昆阳架住,见是苏亦霖,骂道:“自个儿女人被操了还摇尾巴,真不愧是苏长宁养的一条好狗!”

苏亦霖冷冷道:“别侮辱我爹跟妹妹!”说着再度挥刀砍向秦昆阳。

萧情故趁机缓过劲来,饱提内力,双膝猛地下弯,成一个半跪不跪的姿势,上半身向后仰个铁板桥,身子一滑,从秦昆阳马腹下钻过,绕至另一侧,伸手抓住秦昆阳衣服,一把将他扯下马来。

李景风见秦昆阳落马,正要上前协助,苏亦霖横刀拦下。李景风见他专注战局,显然对萧情故有信心,却又极为关心。

下了马便是萧情故的长项,只见他使出左右穿手,左拨右挡,如雨纷飞,缤纷缭乱。这几年来他为除明不详,用功勤奋,又修练易筋经,即便穿手是下堂武学,使来也自有威力。

秦昆阳刀路受阻,被憋得施展不开,二十余招后萧情故便占了优势。萧情故拳脚突变,左右双臂画圈般不住挥舞,袖袍鼓荡得像个小皮球似的,正是驾裟伏魔功中的“大千宝轮”。

“砰”的一声,秦昆阳胸口被击中,大叫一声,口吐鲜血,跌飞三四尺远。萧情故抢上,一脚踢去他手中兵刃,另一脚踩上他胸口,回头对嵩高盟人马高声喝道:“你们首领被抓了,还不投降!”

嵩高盟人马已死伤近半,剩下六十余人见首领被擒,有的拨马便逃,逃不掉的纷纷束手就擒。苏亦霖喊道:“别追了,把剩下的都绑起来!”说着拾起地上银枪,掷给萧情故,萧情故拿枪尖抵住秦昆阳。

秦昆阳嘿嘿冷笑道:“别拿这玩意指着我,有本事就杀了我!”将枪尖拨开。萧情故一愣,秦昆阳将他推开,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灰尘,道:“带我去见掌门!”

萧情故见他有恃无恐,不知他玩的是什么把戏。有人取来绳子,秦昆阳怒道:“我他娘是你们能绑的人吗?!”说着一跛一跛走入人群,挑了一匹无主的马,苏亦霖始终跟在他身边戒备。

秦昆阳翻身上马,道:“走吧!”李景风见他气焰如此嚣张,极是恼怒,但自忖并非嵩山中人,不好多嘴。他见萧情故将手中银枪一扭,又折成三截近三尺长的银棍,好奇问起,方知原来这柄“雪里挑”是萧情故请了山东最好的铁铺“百炼号”打造,平时分成三截便于携带,中藏卡榫,遇敌时能组装应敌。

苏亦霖驾马来到两人面前,下马问道:“不要紧吧?”

李景风虽然全身酸痛,仍摇摇头。萧情故肩上中了一刀,也道:“没事。”

苏亦霖见他受伤,眉头一皱,从尸体上撕下一块布来替他包扎止血,口中问道:“琬琴知道你这样冒险吗?”

萧情故耸耸肩,道:“没告诉她,怕她动了胎气。”

苏亦霖盯着萧情故,嘴角渐渐漾出笑容:“恭喜。”

萧情故问道:“要当我儿子的干爹吗?”

苏亦霖摆摆手道:“当舅舅就好,儿子我会生得比你多。”

手下牵来两匹马交给李景风与萧情故,萧情故翻身上马,笑道:“我可是领先了!”

苏亦霖也笑道:“让你一个也能赢!”说完领着人马押着秦昆阳走了。

李景风与萧情故跟在队伍后方,李景风问道:“为什么要瞒着掌门?还有,那天我真的见着你义兄跟人见面。”

萧情故道:“他见的是夜榜的人,想探听嵩高盟的事。这事不能泄露,也不能让人知道。”

李景风一惊,讶异问道:“那萧公子怎么知道的?”

萧情故苦笑道:“我比他跟夜榜熟,只需一问便知。”

李景风想起朱门殇与江大夫妻的故事,心领神会,又问道:“为何瞒着掌门?”

萧情故若有所思,缓缓道:“他是掌门养子,武功才智都是上选,爹怕惹人非议,只让他做了侍卫长,是大材小用。他与内子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我丈母娘也喜欢他,总以为他们会是一对,结果……”

他叹了口气,道:“我以一个外人身份,几年间当上了堂主,又做了掌门女婿。为着内子的事,岳父心有愧疚,对他小心翼翼,话说不到心坎里。他怕岳父怀疑他嫉妒我,这几年行事说话也格外小心,就怕露了锋芒,被父亲误会。过往父子亲密,现在反倒礼让客套起来,那是存着疙瘩,我与内子都瞧得明白,可内子负了他情意,我又是根由,两人都说不上话,只能干着急。昨日我在会议上大闹,总算让父亲失态维护他,以后他父子两人之间就无心结了。”

李景风这才恍然大悟,不禁佩服起萧情故的聪明才智,忽又想起一事,道:“萧公子,我先不回嵩山大院了。”

萧情故道:“你可别想开溜,我跟二妹不好交代。”

李景风一愣,道:“不是说嵩高盟的事一解决就让我走?”

萧情故道:“等我跟掌门商量一下。别急,先跟我回济南城。”

李景风点点头,道:“回济南城后,我得先拜访一个朋友。”

※ ※ ※

奚家门口挂着两盏白灯笼,李景风敲了门,奚大狗原本雇了两名仆佣,此时却无人回应。他伸手一推,见门没锁,径自进了院子,看到奚大狗的棺材横在院子当中。

奚老头坐在桌前,手握一叠纸钱,正在折元宝,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李景风见他脸色苍白,唇角干瘪皲裂,几日间像是老了十几岁般,心中不忍,上前喊道:“奚老伯。”

奚老头抬头望向李景风,眼神空洞,像是看着了,又像是没看着,只道:“你来啦。”说着起身要来迎客。李景风见他脚步虚浮,忙抢上前去,果然,奚老头只走了两步,脚下一簸,险些摔倒。

李景风忙道:“老伯,您坐着!”说着拉他坐下。一阵寒风吹来,李景风打了个哆嗦,怕奚老头着凉,忙去屋里取了件袄,又去厨房取水。

只见厨房里锅碗堆在水缸旁,他知道没开过火,于是生火煮水,又回到院子里,把袄给奚老头披上,道:“要变天了,老伯可别着凉了。”

奚老头点点头,望向棺材,道:“是柳木的,好棺材呢,我都没想过给自己准备这么好的棺材。”

李景风心中难过,道:“您多久没吃饭了?佣人呢,哪去了?”

奚老头道:“我估摸着养不起,打发走了。”

李景风道:“那也不能不吃饭啊。”

奚老头摇摇头,只是不语。李景风重回厨房,倒了杯热水给奚老头,又去买了一小块绞肉,两块豆腐,一把青菜,一把葱,一只鸡跟一块猪骨,生火煮水,用猪骨并着鸡熬高汤,沥去杂质,将米洗净置入汤中,将豆腐卤了,待米熟之后再下绞肉,青菜切段丢入,最后洒上葱,舀了一碗粥,并着卤好的豆腐送到院子里,对奚老头道:“老伯,您吃点东西。”

奚老头望着那粥,一动不动,李景风道:“您把身子弄垮了怎么办?大狗的仇人抓着了,您不想见他伏法吗?”

奚老头听了这话,猛地站起身来,站得太急,一阵发晕,扶着桌子颤声问道:“抓……抓着了?害……害死我儿的凶手?”

李景风用力点头,道:“您坐下,坐下!”

奚老头浑身发抖,缓缓坐下。李景风道:“大狗的仇能报了!您要养生,等着看害死大狗的凶手伏法。等大狗下葬,头七要做,七七要做,每年忌日您要跟大狗说,爹过得很好,让大狗别担心。”

奚老头不住点头,颤声道:“抓着了,抓着了……”说着眼眶一红,又哭了起来,“可是我儿子死了,他死了啊!”一时嚎啕不止。

李景风宽慰几句,又喂奚老头喝粥,奚老头一边哭一边吃。吃完粥,李景风侍候奚老头睡觉,替他盖好被,见他睡着了,这才掩上门离去。

※ ※ ※

苏长宁铁青着脸,看着面前的秦昆阳。

“你都是副掌门了,还不知足?!”苏长宁道,“搞起自己人来,你他娘的倒是勇不可当啊!”

“要不是你听了这家伙的鬼话,我何必搅这么大事!”秦昆阳指着一旁的萧情故道,“带了个少嵩不分的女婿进门,你他娘就是跪着要饭的!”

“分不分你说了算?要闹也上少林闹去,闹自己家门干嘛?弄得嵩山人心惶惶,你就能分家了?”苏长宁骂道,“安内攘外,有你这样安法的吗?!”

秦昆阳嘿嘿冷笑:“我要不弄点动静,你真以为嵩山都跟你干儿子似的,摇着尾巴求口饭吃?!”

“操!你……”苏长宁气得说不出话来。萧情故冷冷道:“你谋逆在前,就斩了吧。”

秦昆阳道:“怎么不问问你岳父干嘛不把话说完?”

苏长宁喝道:“你别以为没事!来人,把他给我押下去!”

秦昆阳也不慌张,冷笑离去。苏长宁兀自愤怒不已,苏亦霖劝道:“爹,不能杀副掌门。”

萧情故一愣,虽知缘由,仍道:“即便他是秦掌门的弟弟,犯了这般大罪也是该死。”

“该不该死是一回事,能不能死又是另一回事。”苏亦霖道,“嵩山有三成是泰山弟子,杀了他,秦掌门即便不追究,泰山弟子也会不服。副掌门门下弟子众多,这几年因着妹夫的关系,化消了不少支持少嵩分家之人的怨气,副掌门一死,嵩高乱党借机闹事,只会助长嵩高盟的气焰。”

又有一人走来,急声问道:“师兄在哪?你们没杀他吧?”原来是倪氏听了消息,知道师兄犯了大罪,怕丈夫一气之下下了杀手,赶来求情。

苏长宁怒道:“你身体不好,瞎掺和什么?”

倪氏道:“我不来,你弄死我师兄怎么办?”

苏长宁怒道:“你师兄造反!”

倪氏道:“我知道他造反!你怎么处置都行,就是不能杀他!”

萧情故劝道:“娘,你先回去……”

倪氏急道:“我跟师兄打小认识,他待我就像待亲妹妹一般!”看向苏亦霖,道,“你若犯了死罪,琬琴跟银铮也定会替你求情!”又拉着萧情故道,“你是刑堂堂主,你怎么说?真要弄死师兄,以后别叫我娘!”

萧情故更是为难:“这……”

卢开廷也赶到,说是带来四大长老的意见,秦昆阳不能杀。苏长宁见众人劝谏,心下动摇,问萧情故道:“你怎么说?”

萧情故一咬牙,道:“掌门,娘,卢长老,这两年嵩高盟刺杀不少要人,就算各有立场,也波及数百无辜百姓,还有那些亲眷,他们又犯了什么罪,造了什么孽?这些事就算不全是副掌门策划的,起码也有半数着落在他头上,哪怕只算他三成,那也是上百条人命,且不说还死了许多嵩山护卫门人,不杀怎么交代得过去?”

倪氏听了这话,大哭道:“你是怪我嫌弃你,所以不肯帮忙,定要弄死我师兄就对了?!”

萧情故咬牙道:“娘,真不是这样……”

倪氏怒道:“你杀了我哥就是我仇人,我哪还是你娘!”

卢开廷也道:“萧堂主,你不是一向主张宽容处置嵩高盟,何必真要杀副掌门?”

萧情故道:“从宽只对从犯,副掌门就算不是嵩高盟主事,也领着要职,主谋当然从严。”

苏长宁沉吟良久,难以决断,道:“若是不杀他……”

苏亦霖道:“革了副掌门的职,送回家里软禁,再慢慢从他口中审出嵩高逆党的身份。对外我们就说副掌门虽然加入嵩高盟,但念及功劳,又改邪归正,从宽处置,望嵩高乱党早日投案,不加追究,反倒能瓦解他们士气。”

苏亦霖本是聪明人,过去若是这种情况,必然不敢发声,怕父亲以为自己维护母亲,与妹夫作对。昨日苏长宁骂开,父子心结已解,此时他便直抒己见,又对萧情故道:“妹夫,你这几年了不少心力抚平内外,原本执意少嵩分家的人渐次转成观望。副掌门下面有多少泰山弟子?即便副掌门死有余辜,可这些人仍会有积怨,若转入嵩高盟,或再引起少嵩分家的争议,岂不是前功尽弃?”

萧情故知道他说得有理,原本少嵩分家的纷扰已被弥平不少,也因此惹来秦昆阳的怨恨。秦昆阳若死,门下弟子不服,定会对自己起怨,更有不少人可能因此投入嵩高盟。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觉空这谋划周密恶毒到何种地步,自己若死,掌门大怒,嵩山免不了与嵩高盟一场恶斗,那是严重的内耗,而若死的是秦昆阳,同样是一场内斗。

但秦昆阳若不死,又该怎么向无辜的逝者交代?

他清楚得很,秦昆阳这一关,明着是终身软禁,过几年无事,泰山派掌门与岳母就会让他迁回泰山软禁,再多过几年便不了了之,顶多只是无职无权,多受些监视罢了。一念及此,他顿觉心灰意冷。想辞去这刑堂堂主职位,但又想,这不就又让觉空得逞了?再说即便妻子愿意跟自己走,嵩山内部的诸多问题难道就这样留给义兄和岳父?好不容易略有平息的少嵩之争,难道又让它星火重燃?

他抬头望向苏亦霖,叹道:“你说得对,都听你的吧。”

※ ※ ※

李景风满怀心事回到松云居。苏银铮等了他半天,见他回来,喜道:“你回来啦!”又见他脸色不善,问道,“怎么了?”

李景风叹了口气,道:“没事。”

苏银铮道:“我见姐夫回来,身上挨了一刀,可把姐姐急的,埋怨了他一顿。你没受伤吧?”她说着就去挽李景风手臂,李景风吃痛一缩,苏银铮问道:“你受伤了?”

李景风道:“只是跌打伤,不严重。”

苏银铮道:“我去找大夫!”

李景风道:“真不用,我身上就有伤药,是位神医留给我的,过两天就没事了。”

苏银铮见他答得心不在焉,问道:“你有心事?”

李景风摇摇头,问道:“萧公子去哪了?”

苏银铮道:“他去问爹怎么处置副掌门了。”

李景风道:“我等他回来。”

过了会,萧情故低着头回来,神色甚是颓丧。李景风问道:“副掌门几时处决?”

萧情故摇头道:“他是泰山掌门的亲弟,爹说,革职送回,软禁在家。”

李景风吃了一惊:“就这样?”

萧情故点点头。

李景风怒道:“他害死这么多人,只是软禁?我要见掌门!”他怒气冲冲,就要往议事堂走去,苏银铮忙拉住他道:“爹的安排自有道理,你这样莽撞,他会生气的!”

萧情故也道:“掌门也不愿意这样处置,只是以他身份,牵连甚广,若是杀他,就算泰山派不追究,他门下弟子也难安抚,这些人若是加入嵩高盟,只会加剧嵩山内乱。”

苏银铮道:“他还是娘的师兄,也算是我舅舅,娘不会答应处决他。”

她本想替姐夫开脱,却不想这话更加激怒李景风。李景风忍不住道:“难道皇亲国戚就能杀人放火,就能逍遥法外?!”

萧情故沉默半晌,缓缓道:“是。”

苏银铮没想姐夫竟这么回答,忙解释道:“姐夫不是这个意思!”

萧情故大声道:“就这个意思!就算是刑堂堂主也办不了皇亲国戚!可你要我怎么处置?杀了他?不当刑堂堂主,我行!娘恨我,也行!就算要我抛妻弃子,我都从了你又怎样?可引动嵩山内乱,又要害死许多无辜,这就算公理正义?你想讲理,可没人想跟你讲理!”

李景风怒道:“天下就没人能管了吗?!”

萧情故大声道:“今天就算把我换成齐三爷,也动不了秦昆阳!我不但不能杀,还得派人保护他,否则让觉空动了手,让秦昆阳死得不明不白,这锅他娘的还得嵩山来背!要讨一个公道,害死许多人,你说,这就是你要的?”

李景风道:“那些枉死的人又怎么办?!”

萧情故反问道:“那以后枉死的人又该怎么办?又要算谁头上?”

李景风懊恼丧气,坐倒在太师椅上,双手抱头。苏银铮见他难过,抚着他背安慰,转头埋怨萧情故道:“姐夫!”

萧情故叹了口气,道:“李兄弟,我也想讨回公道,但牵连太广……我……对不住……”

李景风摇头道:“你没有对不起我,我知道你尽力了。”过了会又问,“我几时能离开嵩山?”

苏银铮吃了一惊,忙道:“你别急着走啊!”

李景风摇摇头。此时他怒气填膺,只是知道苏银铮无辜,勉力压抑罢了。苏银铮坐在椅子上,看着李景风,轻轻皱起眉头。

晚上,苏亦霖拿了酒来。自苏氏成婚后,非有要事苏亦霖从不来访,说是避嫌。此刻见大哥来到,苏氏知道他心结已解,她向觉亏欠兄长,自是喜不自胜。

苏亦霖道:“我带了酒来,陪妹夫喝两杯。”

苏氏叹道:“他回来后就关在房里,晚饭也不想吃。我……我也不能陪你喝。”说着两颊晕红。

苏亦霖问道:“李兄弟呢?”

苏银铮坐在椅上,双手支颐,愁着脸道:“我看他也不打算吃饭。我陪你喝吧,喝到醉都行。”

苏亦霖道:“跟你喝酒没劲,两杯就倒了。”

苏银铮扭头道:“你喝酒,我喝水,不就得了?”

苏亦霖道:“跟你们男人说,这时候喝醉最好。”说着叹了口气,“要不我来干嘛呢?”

苏亦霖亲自去请,李景风与萧情故不好推却,这才出来。晚膳时,萧情故还应付几句,李景风只顾埋头喝酒。萧情故见他喝得猛,问道:“还怪我呢?”

李景风摇摇头,道:“你是对的,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人交代。”说着又喝了一杯。

李景风直喝到大醉,这才让萧情故拎回房去,苏亦霖则领着苏银铮回去。李景风直睡到辰末才起身,全身酸疼,脱了衣服,身上全是淤青,都是昨天摔的。他第一次宿醉,只觉头痛欲裂,心想:“人说一醉解千愁,可醒来后还不是要发愁?”他胸中块垒难平,像被个大石头压着般,郁郁喘不过气来。

到了客厅,苏银铮迎了上来,问道:“又要练功?”李景风摇摇头,道:“今天有事,下午回来陪你,可能会晚些。”

苏银铮低头道:“你真这么不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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