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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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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嵩枝挂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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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嵩枝挂剑(上)

觉空为什么来山东,是为公还是为私?

萧情故琢磨着。

若是为私,这他自家的事,嵩山派人打个招呼是礼数,不加理会也有地方门派招待,那就不是大事。若是为公……他明面职位是普贤院首座,实则是俗僧领导,少林寺实质上的二把手。

普贤院管的是少林治安兵防,放在旧朝,就是刑部与半个兵部。另半个兵部是师父觉如过去掌管的观音院正语堂,现任主持叫了平,听说甫上任被窝里刀给捅了,吃了不少苦头。

虽说嵩山仍属于少林麾下,实则两派分治互有默契,兵权上他管不着,难道是冲着嵩高盟这几年闹腾,想来个敲山震虎,压压嵩山气焰?可这又不像觉空的作派。

是要视而不见,还是给些礼数?眼看着他还在聊城,若是进了济南地界,掌门都得去迎接。也不过是这两天的事了,为何偏选在多事的时候来?

想想也觉奇怪,这些本当是掌门处置的事,怎么轮到刑堂堂主操这个心?嵩山大院的巡守,赵大洲刺杀案,觉空首座入境,还有二妹跟李景风的孽海情深,只要撒手不管,着落不到自己头上。

还是以前的日子好,藏经阁里晨作夜息,看书睡觉,吃饭闲聊……真要说有什么不足,少林寺的斋菜是难吃了些。

他正想得头疼,一双温软的手按在他额头上,轻轻揉捏,甚是舒服。

还有,少林寺不能娶老婆,这个就差太多了。要是自己转做俗僧,师父定把自己打成残废。

经书写得没错,人沾了欲望,回头太难。

再仔细想想,忙这些事情也没啥大不了,师父不老说,活着活着,要干活才算活着?能者多劳嘛。嗯……这头皮按得真舒服。

“睡着了?”苏氏问道。

“没。”萧情故睁开眼,问道,“李兄弟去哪了?”

“二妹大清早就来找他,拖着他去画画。”

“喔?”萧情故握住苏氏手腕,将她拉到身旁坐下,双手环抱。苏氏笑道:“他们待会就回来了。”

“义兄最近找过你吗?”萧情故问。

“中秋过后就没见过大哥了。”苏氏道,“说起来,你两个月没去跟娘问安了。”

“问安!”萧情故跳起身来,“去跟娘问个安吧!”

苏氏瞪大了一双明眸,似是惊喜,又觉讶异,问道:“你要去跟娘问安?”

萧情故大力点头道:“说去就去!”拉了苏氏的手就走。

※ ※ ※

“今天什么日子?”倪氏坐在床沿,问道,“你竟然给我请安来了?”

萧情故道:“这阵子忙得很,嵩高盟那些人搅了不少事,赵总教头又遇着刺客。只是心中一直惦念着母亲,特地来请安。”

“你说这阵子忙我是信的,不过端午到中秋这段日子,”倪氏掰着指头,问道,“也才来看我一次。闲的时候不来,忙的时候才来,真显孝心。得了,过几年,清明来一趟就是,不耽搁。”

苏氏忙劝道:“娘,相公事情多……”

“是啊,刑堂管到掌门的事上来了,怎么不多?”倪氏冷不防道,“过几年,你爹都没活干了。”

萧情故脸一红,忙道:“是孩儿不孝。”

倪氏点点头道:“知道不孝就好。毕竟不是自己生养的,就是个半子,能指望啥?我现在还能吃上几碗汤药,也就知足了。对了,前些天我听师兄说了个笑话,听着有趣,说给你听听。”

倪氏出身泰山,她说的师兄便是副掌门秦昆阳。

萧情故心想:“说给我听的笑话,肯定我是笑不出的。”面上不好推却,道,“娘说,孩儿听着。”

“有个富翁出门经商,经过一户破败人家,门口贴着对联,上联写着:‘家有万金不富。’下联写着:‘膝下五子孤独。’那富翁看这门户破败模样,觉得古怪,于是敲了门,一名老丈走了出来,那富翁就问:‘老丈,你这对联古怪,家有万金怎么不富,膝下五子又怎么孤独?难道是遭遇横祸,妻离子散?’”

萧情故假做好奇,问道:“的确古怪,难道这老丈骗人?”

倪氏道:“那老丈就说啦,我生了十个女儿,人家说女儿是千金,这不就家有万金了?又说女婿是半子,我十个女婿,不就是五个儿子?结果,女儿嫁出去了,还不是落个孤老终身。你说,这笑话好笑不?”倪氏哈哈大笑。萧情故听着寒碜,只能陪笑道:“有趣。”

苏氏忙道:“娘,女婿也有孝顺的!”

倪氏讶异道:“那可真是好福份。”

萧情故心想,别人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有趣,自家的丈母娘看女婿却是越看越来气。他对这丈母娘实在无计可施,只得问道:“娘最近晚上睡得安稳吗?”

倪氏道:“还行。”说着看向苏氏,“你大哥照料得好。”

倪氏身体不好,苏长宁纳了妾后便分房睡,苏亦霖就住在对面房间,早晚照料。

萧情故听了这话,问道:“义兄最近忙些什么?”

倪氏道:“也没见他忙什么。日夜问安,汤药奉侍,你爹休息,他就回来歇下。”

正说话间,苏长宁与苏亦霖正好回来。苏长宁见萧情故来了,皱眉问道:“又怎么了?”

萧情故道:“特地来跟娘问安。”

苏长宁一脸讶异,道:“难得,难得!辛苦,辛苦!”又道,“既然来了,别回松云居了,吃个饭再走。”

萧情故忙道:“是。”

苏长宁吩咐厨子多添了两个菜,又派人把苏银铮带回。只见苏银铮鼓着一张嘴,气呼呼道:“为什么景风不来?姐夫,你去抓他过来嘛!”

萧情故夹了块醋黄鲤到她碗里,道:“他不来就不来,上桌拘谨,吃着不开心,那也没啥兴味。”

苏长宁骂道:“一家人吃饭,你请个外人掺和什么!”

苏银铮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先习惯习惯!”

倪氏早听说了李景风的事,愠道:“你这丫头也古怪,见一个捡一个,就不能学别人家的孩子,捡些猫狗耍玩成了?”

苏氏听了这话,忍不住掩嘴直笑。萧情故脸上一红,对苏银铮道:“你们认识才几天,他不喜欢你,强逼也无用。”

苏长宁怒道:“轮得到他挑三拣四?”

苏银铮道:“那是他不知道我的好!住久了,熟了,便会喜欢我了!”

倪氏却道:“那也未必,住一起十几年,平白被人抢走的也有。”

这话一出口,桌面顿时噤声。萧情故神情尴尬,苏氏脸色惨白,苏长宁横了倪氏一眼,倪氏自觉失言,不知如何是好。

饭桌上一片静默,连苏银铮都只顾着扒饭不说话。过了会,苏亦霖若无其事地起身拿起倪氏面前汤碗道:“娘,我帮你盛汤。”

饭后,苏银铮噘着嘴在院子里拔树叶,大抵想到母亲说得有理,正自不开心。苏亦霖送倪氏回房歇息,苏长宁在房里陪妻子闲聊,估计是抱怨她今天席上那番话。萧情故坐在院前台阶上,看着苏银铮拔树叶,苏氏坐到身旁来,按住他手道:“娘的话,别往心里去。”

萧情故笑道:“你娘讨厌我都几年了,挂在心上还能活吗?”

他一瞥眼,瞧见苏亦霖走出,转头对苏氏道:“你去找二妹聊聊,我有话跟义兄说。”说着起身打个招呼道,“义兄!”他比苏亦霖大着几岁,但依着妻子,称呼他义兄。

苏亦霖见他走来,问道:“什么事?”

萧情故前来吃丈母娘这顿白眼,就是为着苏亦霖,当下不着声色,问:“二妹带着李兄弟翻墙那天,有巡逻说见到有人翻墙回嵩山大院。”

苏亦霖问道:“怎地不喊叫抓人?”

萧情故道:“那时天色未明,巡逻只道眼,没敢声张。因赵总教头这桩事,我询问巡逻有没有可疑人物,这才知道。”

苏亦霖想了想,看着萧情故道:“你说院里有嵩高盟的人,是内奸?”

萧情故道:“他连几时翻过墙不被发现都知道,显然对守卫极是熟悉。”

苏亦霖道:“我把守卫路线改改。”

萧情故点点头,忽又问道:“义兄,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问我那人是哪个时辰,在哪个位置翻墙的?”

苏亦霖一愣,过了好一会,才道:“你说天色未明时,我估计是寅末卯初,从西墙院子翻过去。”

萧情故道:“真是那时候,大哥猜得极准。”又道,“晚了,我跟琬琴先回松云居。义兄,娘劳你多看着些。”

苏亦霖忽道:“寅末卯初,西墙院子外没巡逻,妹夫,是哪个守卫看见了?”

这下换萧情故愣住了。他想了一会,道:“也许真是巡逻眼了。”

※ ※ ※

李景风在松云居前院练剑,正自练得大汗淋漓,忽地后脑一痛,像被什么东西打着了。他回身低头去看,一颗白卵石落在地砖板上,格外突兀,他认出是外院装饰的石头,抬头望去,院外远处站着两条身影。两处相距数十丈,萧情故这一掷能打中他后脑,准头劲力非同小可。

李景风皱眉道:“萧公子?”

萧情故挽着苏氏缓缓走来,问道:“你真瞧得见?”

李景风道:“怎了?”

萧情故推说没事,对苏氏道:“你先进去歇息。”等苏氏入内后,萧情故才道,“试试你眼力,李兄弟别生气。”

李景风挨了这一下,想起前日遇着弓弩手足无措,于是问道:“萧公子,你会听音辨位的功夫吗?”

萧情故道:“这功夫走江湖的都练过一点,功力深浅不同罢了,怎地?”

李景风道:“我想学,能教我怎么练吗?”

萧情故讶异道:“我瞧你刚才使的剑法不简单,怎么,你会上乘剑法,却不会听音辨位?”

李景风摇头道:“没人教过。”

萧情故摸着下巴道:“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会上乘剑法却不会听音辨位,是青城世子的三弟,却穿得像跑镖卖把式的。说你身份高,你没架子,说你贫贱,嵩山的女婿你都不想当。”

李景风道:“苏姑娘只是胡闹,哪能当真。”

萧情故从地上拾起卵石,奋力一掷,石头远远飞了出去。他问道:“我这妹子若是当真呢?”

“还是不成,我不想留在嵩山。”李景风瞧得真切,那石头恰恰落在院外五十余丈处的卵石堆中,巧力俱足。

萧情故道:“你想去哪?”

李景风道:“说了很多次,我就想把功夫先学好,别的之后再打算。”

萧情故拉开个架势,道:“我功夫也挺好的,教你?”

李景风摇头道:“你教我功夫我很高兴,可我不想留在嵩山,你们怎么这样逼我?”

萧情故苦笑道:“我这妹妹哪不好了?”

李景风道:“没什么不好,可我现在一不想成亲,二不想留在嵩山。”

萧情故叹道:“我这妹子未必能看出什么金色紫色,但她确实有些古怪天赋,定是看出你身上有些与众不同,才对你另眼相待。”他揽着李景风肩膀,道,“等嵩高盟的事情稍缓,掌门气消了,我再请他放你走。要不帮你捎个信,请你兄弟来赎人。这几日我教你些功夫,你陪陪我妹子,就当两清了。”

李景风无计可施,只得答应。萧情故带他到自己练功房,取了几个锅子,凿开小孔,用绳索系了,盛了五分水,在底下又放了锅碗,要他细分远近高低水滴滴落的声响。初时是听水打锅碗,接着要听位置,最后要听水落时的声音。

“这门功夫说容易容易,说难也难,临敌经验多了,自然能提防,稍有不对便知闪躲。真要说听,听仔细,人早死了。”萧情故道,“感觉才是真的。你锻炼耳力,分得清远近,剩下的就是练习了。”

萧情故又问道:“我瞧你练的剑法挺厉害,是什么功夫?”

李景风道:“龙城九令。”

萧情故讶异道:“崆峒派的?这剑法会的也没几个,你没拜师,哪来这剑法?”

李景风道:“三爷教我的。”

萧情故更是讶异:“崆峒那个三爷?”

李景风点点头,道:“但他没收我当弟子。”

萧情故摸了摸下巴,道:“我真信了二妹了。”又道,“这门剑法比你所想更繁琐困难,一套练熟也不过熟了套路,对付一般人可以,对付真正的高手,哪能照着套路来?”

李景风问道:“道理我懂,可要怎么做才对?”

萧情故道:“学功夫讲究一个悟性,练着练着,先是熟能生巧,再来是了解招式里头许多变化,用在临敌上才有妙用。所以同一个套路,不同人练了高低不同。与其九路练到熟,不如先专精三招,把前三路反反复复熟悉了,理解所有变化,这样三招就能应敌,之后再练三招,最后再练三招。龙城九令是顶尖剑法,把这套剑法练得熟透,跻身一流高手就有希望。”

李景风问道:“像方敬酒那样的高手?”

萧情故皱眉问道:“你还认识方敬酒?”

李景风道:“交过手,挺厉害的,虚虚实实看不清。要不是有人相助,早死了。”

萧情故道:“你还认识谁?徐放歌熟不熟?跟彭小丐过过招没?跟觉空有没有交情?李玄燹是你什么堂亲?诸葛焉是不是你干爹?”

他一口气连说了好几个大人物的名字,本有调侃之意,不料李景风却道:“我认得诸葛副掌,点苍掌门却没见过。”

萧情故道:“得了,你放心,就你认识的这些人,嵩山真要留你,怕不被天下围攻!”

李景风只能苦笑。他觉得自己每日都在苦笑,也不知是真好笑还是苦中作乐。

第二日一早,苏银铮又来扰他,他与苏银铮说好,早上要练功,下午陪她逛园,晚上各自回房。苏银铮本来不允,李景风执拗起来谁也拉不动,当下就坐在练功房,闭着眼睛练听力。苏银铮吵他,他权当杂音干扰,苏银铮眼看拗不过,只得坐在一旁发愣,坐不住了就去找画具给李景风画画,又或着拿了筝来弹,李景风全然不理。到了下午,李景风也会陪她逛园聊天,多半说些闲事,说起少嵩之争的往事,李景风问起嵩高盟。

苏银铮道:“其实嵩山派许多人都是支持少嵩分家的,只是怎么分而已。嵩高盟想要来硬的,少嵩之争后,历任掌门多半想来软的,两边僵持不下,吵得可凶了。那时门派里还有不少人想着趁少林正俗之争混乱,起义分家,等到姐夫进了嵩山才缓了下来。”

李景风想起当年往唐门的船上依稀听大哥与二哥谈起这事,却记不清楚。苏银铮接着道:“姐夫主张少嵩不分,但他不来硬的。他跟爹说,嵩山的实力不足以成为第十大家,要做第十大家,除开少林反对,还得九大家多数同意才行,这得先让嵩山别内斗,等嵩山实力雄厚了,再来考虑。他用这说法安抚了不少长老,现而今少嵩不分派渐渐抬头,照姐夫的说法,就是静观其变,三十年后再议。”

李景风点头道:“萧公子说得很有道理啊。”

苏银铮道:“大哥却不这样想。”

李景风“喔?”了一声,问道:“怎么说?”

“大哥说,姐夫这做法,等三十年后,所有人都习惯了,少嵩也不用分了。”苏银铮道,“但是姐夫又说,嵩高盟刺杀要人,伤了许多无辜,这就过份了。何况,嵩山也有规矩,违反了规矩也是要受罚的。”

李景风点头道:“萧公子说得很有道理,是个明白人。”

苏银铮不置可否,拉着他的手往东边大院走去。那附近是苏家一门居所,庭院布置最为殊胜,苏银铮介绍奇异草,只是并非季,多半只余枯枝。李景风有心求知,就算无可赏也听着饶有趣味,直到下午。此时正当十月,申末时天色便已昏黄。

一群守卫经过,见到二小姐同一名男子散步,纷纷行礼。领头那人定睛细看,讶异道:“李兄弟,是你?”

李景风望去,原来是奚大狗,忙上前招呼道:“奚副统!”

奚大狗尴尬笑道:“我现在是东院巡守,要叫奚总巡啦。”

李景风猜测是升官,笑道:“恭喜!”

奚大狗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日多亏你了!你探望过赵总教头没?他老挂念着,说要好好谢谢你呢。”

两人叙了一会,李景风问起奚老头,奚大狗耸耸肩,道:“那天把爹给吓傻了,吵着要我回老家种田。我好不容易当上东院巡守,哪能听他的!”

苏银铮轻轻咳了一声,挽着李景风臂膀道:“时间不早啦,回去吃饭。”

奚大狗本以为李景风只是萧堂主的客人,见二小姐与他如此亲昵,瞪大了眼睛。李景风甚是不好意思,道:“我改日再去拜访奚老伯。”

两人往松云居走去,院子里侍卫正挑灯笼点油灯。天色暗下时,忽听到“咻”的一声,李景风转头望去,东院天空中猛然炸开一片火星四散,随即听到四处响起呼喊声。他不知发生何事,正要询问,一队约摸二十五六人的守卫涌上,见李景风站在苏银铮身边,纷纷抽出刀剑。苏银铮忙道:“这是我朋友!”

一名队长模样的人持刀上前,抓住苏银铮手臂道:“二小姐,进屋!”

苏银铮抓住李景风道:“跟着我!”李景风被半推半挤押到庭园附近一间小屋旁,二十余名守卫团团围着警戒。

又听有人喊道:“二小姐在这,再来一队!”又一队二十余人把个小屋前三圈后三圈,围成个莲瓣似的,李景风见声势浩大,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苏银铮道:“有刺客闯入啦!”

又有人喊道:“掌门遇刺,保护掌门!”

苏银铮脸色大变,就要往屋外冲去,守卫队长拦住道:“二姑娘,别乱跑,等侍卫长指示!”

苏银铮急道:“让开,我要找爹!”

李景风见她心急,道:“你留在这,我去看看!”

苏银铮急道:“他们不认得你,把你当刺客分尸了!”说着又要闯出,守卫队长只是拦阻。

只听得东边庭院杀声震天,屋外人声、脚步声纷乱杂踏,也不知多少人涌入,多少人死去。庭院里油灯尚未全部点亮,此时也无暇顾及,半昏半亮中,李景风只觉苏银铮紧紧掐着他手臂。李景风知她担心父亲,安慰道:“别怕,掌门不会有事。”

过了会,又听到有人传讯:“刺客伏诛,掌门平安!刺客伏诛,掌门平安!”苏银铮这才松了一口气,快步往东院跑去,李景风随后跟上。

东院门口挤满守卫,一具具尸体从院子里抬出。苏银铮挤开人群,众人见是二小姐来了,纷纷让道。苏银铮喊道:“爹!娘!大哥!”挤进院里,李景风刚被拦下,就见一具尸体被搬了出来。

是奚大狗,一身鲜红,胸口兀自汩汩冒着血。

※ ※ ※

奚老头没说什么,低着头,去灶房倒了杯水。李景风怕他伤心过度,跟在他身后。奚老头喝了一杯,又喝了一杯,似乎觉得不够润,索性提壶往嘴里灌。那水全淋在嘴边衣上,这几天气温骤降,李景风怕他着凉,连忙脱下外衣替他擦拭。

奚老头任由他摆弄,李景风道:“老先生回房去,换件衣服吧。”

奚老头点点头,径自回房,李景风又跟上,见他走到书柜前,依次举起四个瓦罐观看,说道:“十月天,蛐蛐都死啦。”说完坐在床头,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李景风低头道:“萧堂主要帮他们收尸,备上好的棺木,明晚送来。”

奚老头喃喃道:“给你取名大狗,偏偏要改什么东虎,你命贱,担得起这么好的名字?又叫你不要学武,偏偏要学。就是不听爹的话,说什么东院巡守,一个月七两俸银。”他抬起头,哑着嗓子问李景风,“一个月七两,你说值不值?”

李景风眼眶一红,心中酸楚,也不知该怎么回话,只好摇头。

奚老头嚎啕大哭道:“七两银子,一口棺材,值不值啊!值不值啊!……”他哭得声嘶力竭,不住喊道,“七两银子,一口棺材,不值!不值啊!……我养了你二十年!……就七两银子,一口棺材!天杀的,哪个天杀的害了我儿啊!”他哀鸣悲泣,几次转不过气来,不住咳嗽,大吼大叫,嗓子都喊哑了,兀自不肯罢休。

李景风揽住奚老头,让他靠在自己肩上,跟着哽咽。

※ ※ ※

“操他娘的!”苏长宁一掌将桌角劈裂了一大块。

“二十个刺客!潜进嵩山大院,躲在东院仓库里头,等着天色一黑就伏击,还他娘的挑在守卫换班时。操!操他娘!窑里的婊子都没给人看得这么透!”苏长宁双掌一掀,暴怒之下,竟将八仙桌掀上半空,“咣啷啷”撞上屋梁,“咵啦”一声重重摔下,萧情故几人连忙拉着椅子退开,免得受伤。

“要不是老子还有点功夫,操他娘的早死了!我不死,我老婆都得死!我老婆不死,我女儿都得死!让人闯到东院来,操!”他怒气未消,一脚踹在掀翻的八仙桌上,檀木制的桌脚被硬生生踹飞一截,撞上窗户,砸了个小窟窿。

秦昆阳劝道:“掌门,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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