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李景风笑着摸摸苏银铮的头,道,“不过是像妹妹一样的喜欢。”
“像大哥喜欢姐姐那样喜欢?”
李景风苦笑道:“是像苏大哥喜欢你那样喜欢。”
苏银铮又眯起眼,双手拇指按在耳上,道:“让我看仔细点。”
李景风笑道:“你是该看仔细点,弄错颜色误终身啊。”
苏银铮噘起嘴,在李景风腰上拍了一下,道:“你去吧,天冷,别太晚回来,少了时间要补的。”
天果然冷了,一阵朔风吹来,把白灯笼吹得摇曳不定,李景风站在奚家大门口,紧了紧衣领,犹豫半晌,这才敲门。
门依旧没锁,奚老头正烧着纸钱,见李景风来,招了招手。李景风走了过去,就着火取暖。
“凶手几时死?”奚老头红着眼眶问,“在哪处斩?我要去看。”
李景风默不作声,奚老头又问了几句,李景风被催得狠了,深深吸了口气,嗫嚅道:“大狗的仇人被关起来了,得关一辈子。我……我觉得……这比死还惨……”他不善说谎,后面一句声音细微,显得心虚。
奚老头望着李景风,李景风偏过头去,不敢接触他目光,过了会又道:“害死奚兄弟的是现今嵩山派的副掌门,泰山派掌门的弟弟,他们说……说不能杀……”
奚老头点点头,平静地道:“原来是这样……你说得对,关比死还惨,把他关一辈子就是了。”
李景风听他语气平缓,深感讶异,回头去看,只见奚老头神色平和,似乎觉得甘心了。他问道:“老伯……你没事吧?”
奚老头道:“这种事我懂,多了去。哪个名门贵族杀个把人会出事?发仇名状灭全家都常见。掌门把他终身监禁,也算告慰大狗在天之灵了。”
李景风低头道:“老伯……对不住……”
奚老头连连摇手道:“道歉干嘛?你又没对不住我。我们才认识几天,你这样帮我,我很感激。那天在戏台上还是你救了大狗一命呢。”
李景风见他理解,愧疚之余松了口气。奚老头又道:“金纸烧完了,帮我去福寿金铺买点。出门左拐,过三条巷子右拐,找不着问人就是。回来时帮我带些菜,这几天都没吃好睡好。”说完笑道,“你煮的粥可好吃了,怎么不开店当厨子?”
李景风忙道:“我这就去!”
他照着吩咐买了金纸,又带了一斤牛肉、白菜、萝卜跟几颗鸡蛋回到奚家,才刚推开大门,就看见吊在大厅中迎风飘荡的奚老头。
他看得真切,那张脸上红肿的双眼满布血丝,却没有怨恨,只有不甘与无奈的认命,像是理解了世间所有不公,只是不想再承受般,轻飘飘的身子悬挂着,不住摇曳,摇曳……
一阵大风吹来,刮飞了门口的白灯笼。灯笼被风卷进庭院,在地上不住翻滚,又飘进了大厅,在奚老头脚边盘旋着。李景风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双膝发软,不禁跪倒在地,浑身发抖。
天空中落下片片白羽,济南城十月的初雪冷得像冷龙岭腊月的霜风。就在这瞬间,李景风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想不通的某样东西。
※ ※ ※
李景风没回到松云居。他收拾了奚老头的尸体,打听了秦昆阳的住处,去巷子口买了副棺材,留下银两吩咐收尸。他想起这两次被短弩逼得窘迫,但铁铺不卖这个,说是管制,他挑了一把狩猎用的短弓跟几支箭。
他想了许久,又买了几颗铁蒺藜,之后回奚家煮饭炒菜,吃个饱足,再将几块硬木刨出弧度,在前臂小腿上试试,确认贴合,又拾了四颗鸡蛋大的石头,绳索留了约一尺长,两端系上石头,便是个飞石索——他幼时家贫,母亲便做了这玩具让他对着树干丢,每每能缠上树干。他磨了剑,最后走进奚大狗房间,取了被,好好睡上一觉。
他睡到酉时方醒,伸展筋骨,晚餐只吃到三分饱。他将刨好的硬木贴在上臂小腿,用铁丝绑住,又不敢完全紧贴,怕影响灵活,只遮掩了个大概,再将一匹布紧紧绕在腰腹之间,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右腰挂着飞石索,左边口袋装上铁蒺藜,这才穿上外衣袄,捆紧绑腿,背上短弓与箭袋,手提初衷,开门上街。
此时已入宵禁,街上无人,只有巡逻守卫,李景风避开不难。秦昆阳的住所是间五进院落,李景风蹑手蹑脚爬上附近屋顶,举目望去,院子里灯笼油灯俱足,夜晚中也是明亮,巡逻守卫一目了然。他见大厅灯火通明,里里外外站了许多人,料是该处,认清了路径,从僻静处翻入大院。
他一路潜行,遇着守卫便避开,又遇着许多妇女男丁,有些衣着华贵,料是秦昆阳的家人。他靠着目力躲躲藏藏,潜行到大厅前院的照壁后。
只听秦昆阳不住咒骂:“要不是苏亦霖那条狗,老子早杀了萧情故!操!那狗日的苏长宁,连杀我都不敢,嵩山倒霉了才让他当掌门!”
他自壁后望去,见秦昆阳正与一名少妇说话,也不知是女儿还是妾室,脸上犹有忿忿不平之色。此外内外约守着二十余人,不知周围是否还有其他侍卫。
出了照壁便无藏身之处,从照壁至大厅估摸着有二十余丈距离,李景风取出短弓,搭上箭,在脑海里计划周全,反复确认后,闭上眼,调匀呼吸,待心情平复,这才猛吸一口气,转身射箭,同时快步冲出。
那箭正中前头一名侍卫大腿,疼得他不住惨叫。守卫见有人闯入,大声呼喊,纷纷拔出兵器围上前来。李景风再抽箭,他在崆峒学过步射,此时距离近,只求快,不考虑准头力度,觑着便射。“唰”的一声,又有一人上臂中箭,另有一箭落空。
秦昆阳见李景风向自己奔来,只是冷笑。
李景风只射了三箭,便有两名侍卫抢至他面前,两把刀一左一右向他劈来。李景风觑得准确,弯腰避开,侧身拉弓放箭,射中一人小腹,虽然力道不足,只是轻伤,也缓了对手动作。
他脚步不停,将短弓抛去,右手取出飞石索,沿地掷出。他本拟这飞石索能绊倒一两人,这念想仍是乐观,对方见他掷出东西,一跃避开,却不料打中后头之人胫骨,疼得那人跪地惨叫。第二条倒是绊倒了一个不长眼的。
然而距离大厅仍是远,此刻他已被包围,眼前刀光剑影,招招往他要害招呼。李景风左闪右躲,侍卫们只觉眼前一,人已溜了过去,连忙追上。
李景风左手掏出铁蒺藜向身后撒下,只听“唉呀”几声惨叫,都是中了招的。他最怕背后偷袭,这下再无后顾之忧,拔出初衷,后脚一踮,剑挽长,正是龙城九令的第三招——“一骑跃长风”。这招与前两招变化繁巧不同,身随剑进,剑光只笼罩身周,剑法越精,罩住的范围越广,单打独斗时用以逼退敌人,若被包围也能趁势冲出。
然而剑势走尽,他也不过才前进了短短一丈,距离大厅仍是好远。接下来的攻势已非他能承受,他避开一记长枪,又躲开一朵剑,第三把刀他必须伸手格挡。手腕上的铁丝与硬木救了他,他感觉小腿中了一记,不知道是什么兵器。
他仍在冲,一招“碧血祭黄沙”好似砍倒了两名用短鞭跟鬼头刀的侍卫。秦昆阳见他模样,他认得李景风,知道以李景风的武功,即便让他走到自己面前也奈何不了自己。但他忽地想起一事,高声道:“留活口!”
李景风腰上被开了个口子,幸好绑缚的布匹不仅止住了血,也压抑了疼痛。但背上这刀却热辣辣的痛,就这样,他又往前推进了两丈。
大厅……还好远……
李景风大腿一痛,估计是被人从背后用棍子一类的钝器打中。他想忍痛前进,但腿脚已经无力,“啪”的一声,又一击打在膝弯处,打得他摔倒在地。不待起身,他又猛地向前一扑,同时挺剑直刺,前方那人连忙闪开,这一扑又让他前进了几尺。
还是好远……
他还没起身,一只短戟已插入他左边大腿,剧痛之下,他不由得哀嚎出声,回身想砍那人,却挥了个空。那人脚踩短戟,狠狠一拧,强烈的痛楚从大腿传到周身,让全身肌肉僵直起来,李景风忍不住惨叫。与此同时,他左手掌也被人踩住,一把剑刺穿他右手上臂,将他钉在地面。
就这样,李景风趴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他抬头望去,距离大厅还有三丈。他想方设法,竭尽全力,不算短兵相接前奔跑的十丈,只前进了七丈而已。
连大厅前的台阶都没摸着……
他从没这么痛恨自己武功低微,比当初帮不了沈未辰时更加痛恨,不由得厉声大喊:“秦昆阳!你出来!”
秦昆阳走出大厅,往庭院中望去,挑了挑眉,道:“飞索、铁疾黎、弓箭,你靠着这些玩意跟破烂武功就想来行刺我?”他忍不住哈哈笑道,“真了不少心思!”
李景风仍是厉声大喊:“秦昆阳,你出来!让我看看你!你出来!”
秦昆阳笑吟吟地走到院前阶梯上,他心情大好,虽不知自己跟这小子结了什么仇——或许是某场刺杀里死了他的亲眷,管他的,总之苏二小姐的心上人自投罗网,或许能换自己自由,当真是喜从天降。
不如先砍断他一只手,吓吓苏二姑娘?秦昆阳想着,开口道:“斩他一只手吧。”
“左手还是右手?”守卫问。
“左……右手……左手吧。”秦昆阳眼珠子转了转,指着李景风左手道。
踩着他左手掌的那只脚抬起,又狠狠踩在他手腕处。这一脚用力沉重,若不是李景风手腕绑着硬木与铁丝,势必要骨折。
“秦昆阳,你过来!……”李景风缓缓抬起右手。他上臂被剑贯穿,只能抬起前臂,像是在招唤秦昆阳似的,食指还轻轻勾了勾,声音却小了许多——狂躁之后,失血与疼痛显然已让他失了力气。
秦昆阳笑道:“真是执拗。”说着又向前走了几步。
他瞧不起李景风,觉得就算他无伤在身也奈何不了自己,何况他现在左腿与右手还被兵器叉着,动一下都困难。
正因为他太瞧不起李景风,才会犯这样的错误。
他看到那道黑影的时候,只觉胸口一阵剧痛,一道血箭从前胸后背喷出,他低头看去,那弧度与份量真像极了自己小解时的模样。
去无悔。
“怎么回事?”秦昆阳想不明白。他已吸不上气,大口咳了几声后,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仰天摔倒。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庭院里一片静默,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喊道:“副掌门死了!副掌门死了!”还有人大喊:“抓刺客!抓刺客!”
可刺客不正趴在地上?
众人一片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听有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转头望去,见是刑堂堂主萧情故来了。萧情故见李景风倒在地上,秦昆阳横尸台阶下,问道:“怎么了?”
有人道:“刺客杀了副掌门!”
“呸!他早不是副掌门了!是谁杀了他?”萧情故快步上前,道,“快放开他,替他止血!要是查不出是谁主使可就麻烦了!”他说着,扶起李景风,低声问,“你这是做什么?”
李景风满脸血污,低声道:“我……我不是……嵩山的人……这样……就没关系了。”
萧情故心中一沉。李景风确实不是嵩山的人,顶多就是在嵩山住了几天的客人,随便编个奸细的说词便能划清界线,只要偿命即可。但自己怎能让他死在这?于是低声道:“想逃走,别昏,撑住!”
李景风断断续续道:“我……身上……有药……”
萧情故从他身上摸出顶药,让李景风服下,又撕破他衣裳,派人取了金创药。李景风伤口鲜血淋漓,尤其手臂上的贯穿伤,药粉都被血冲开。萧情故知道时间紧迫,李景风一旦送入大牢就难救出,高声喊道:“所有人都不许离开,守好大院,保护家眷!谁离开这间大院,以内奸论处!”
他此举意在封锁消息,又让人准备马车。“留在济南城一天都得死。”他心想,横抱起李景风到大院外,回头嘱咐道:“我送他去医治,口供着落在他身上!你们互相监视,注意谁不见了,务必禀报!”他犹不放心,特别加重嘱咐。
苏银铮早在门外等候,见萧情故抱着重伤的李景风走出,大吃一惊,策马上前,红着眼睛问道:“怎么会这样?”
原来苏银铮等了一下午,不见李景风回来,她知李景风向来不失约,怕他不告而别,又怕他出事,直等到晚上,萧情故公办归来,李景风仍未回,萧情故心中起疑,这才带着苏银铮出去找寻。
找了一阵,直到在奚大狗家见到奚老头尸体,萧情故才恍悟,忙赶到秦家庄院,仍是慢了一步,幸好来得及救出李景风。
萧情故低声道:“他去刺杀秦昆阳,真他娘的给他得手了!见鬼,活见鬼!”
苏银铮闻言更是吃惊。萧情故将李景风放到马车上,道:“先救人!”
两人赶到一家医馆前,萧情故下马敲门:“许大夫在吗?”
一名中年胖子开了门,问道:“萧堂主?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有伤者,快!”萧情故把李景风抱下马车,送入内室。那大夫见伤者全身是血,吃了一惊,问道:“怎么回事?”
“快救他!唉,随便救救就好,没时间了!”
许大夫不解其意,但见他着急,又见李景风伤得如此重,竟还没昏迷,也自讶异,忙剪开他衣服。苏银铮急道:“我来帮忙!”
许大夫让苏银铮煮热水,萧情故张罗药材,自己替李景风止血上药,缝合伤口,李景风疼得不住惨叫。萧情故只不住催促,逼得许大夫手忙脚乱,心烦气躁,这才把几个出血多的地方止住血。
许大夫道:“这得休养十天半个月才能下床。”
萧情故道:“现在就得走。”
许大夫吃了一惊,还没说不行,萧情故已打横抱起李景风,快步走向门外,将李景风放上马车。苏银铮骑马跟上,急问:“现在怎么办?”
“只能送他走,这事不能跟嵩山有任何干系,不然事情就麻烦了!”萧情故咬牙道,“李兄弟得担起所有罪名!”
“是副掌门先造反!”苏银铮不忿。
“要能杀他,早就杀了!”萧情故道,“银铮,这事不能儿戏,这也是景风兄弟的希望!”
苏银铮低着头,叹了口气,道:“我早猜着会这样。姐夫,怎么送他走?”
萧情故道:“只能听天由命了。”
一行人到了济南城门,见守卫森严,苏银铮道:“这样出不去。”
萧情故钻入车厢,问道:“李兄弟,你还行吗?”
李景风断断续续道:“再……再给我一颗药。”
萧情故又取出一颗顶药喂给李景风,塞了一把匕首给他,道:“你要想逃走,只能挟持银铮,你还能动吗?”
李景风一动就全身剧痛,萧情故无奈,只得道:“忍着点。”说完将他抱起,放在苏银铮马后。李景风握不住兵器,萧情故撕了条布把匕首缠在他手上,让苏银铮抓着他右手架在自己脖子前。李景风身子歪歪斜斜,靠在苏银铮身上才勉强没摔下去。
萧情故道:“熬不住这关,你得死!撑住!”
李景风无力地点点头,勉强直起身子,苏银铮驾马来到城门下。城门守卫见二小姐被挟持,大吃一惊,萧情故喊道:“别慌,快开门!害了二妹你们担当不起!”
刑堂堂主下令,众人不敢犹豫。萧情故眼观八方,有人妄动,当即喝止。两人叫开城门,一路出了济南城,又下令不得追赶,直走到五里外,苏银铮这才下马,扶着李景风摇摇欲坠的身子,叹了口气道:“怪我没瞧出来……要是能晚几年遇着你就好啦。”
萧情故担心道:“他伤成这样,也不知道逃不逃得掉。”
苏银铮道:“他是紫色灵气,还没大富大贵,不会有事的。”
李景风听他们说话,喃喃道:“二姑娘……我这辈子……都不会……大富大贵了……”
苏银铮仍坚持道:“肯定会!”
李景风勉强挤出笑容,道:“不会……我知道……我想通了……所以我……不会……也不要……”顶药药力发作,他身体稍稍恢复,强忍疼痛,支起身子,执住缰绳。
萧情故向来不信他妹这一套,但亲眼见李景风杀了秦昆阳,重伤之后竟然这么快就能行动,对苏银铮的鬼话不由得也信了几分。
李景风摸摸苏银铮的头,道:“我走啦,望你快些找到下一个紫色的……”
苏银铮噘嘴道:“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还有,你若认得其他还没成亲,可能是紫色的朋友,记得介绍给我!”
李景风苦笑道:“必须的……”说罢,回头对萧情故道,“救我一命,多谢了,萧公子。”
萧情故摇头道:“是我害你。记得,尽快离开嵩山地界。”
李景风微微一笑,策马离去。
目送李景风走远,萧情故好奇地问苏银铮:“听你方才那话,你不想嫁给李兄弟啦?”
苏银铮叹了口气道:“他杀了娘的师兄,泰山掌门的弟弟,就算我不要娘,不要爹,不要哥哥姐姐跟你,啥都不要了跟着他,嵩山能没后患?”她望着李景风远去的背影,道,“他是龙,我想揪着龙尾巴上天,可原来他还没长成,揪着龙尾巴得拖累他。我看过啦,他留在嵩山这段时间紫色变淡了,说不准还会变成金色,今天闹这一出,又变回原来的紫色。他还得在海里游一游,遭些罪,这就叫有缘无份,时机不对,你懂不懂?”
萧情故苦笑道:“行,就姑奶奶你道理多!”他见苏银铮虽然嘴上头头是道,眼眶却是通红,一副泫然欲涕的模样,知道她心中难过,让她上了马车,往济南城方向行去。
走出一段路,萧情故忽又问道:“对啦,我都没问过,你瞧自己是什么颜色?”
苏银铮仰起头,斜睨着萧情故道:“算命不能自算,看得着别人看不着自己,这也不懂?”
萧情故道:“你叫银铮,该不会自己是红色银色,想高攀紫色吧?”
苏银铮呸了一声,道:“我不是金就是紫!倒是姐夫你……”她说着,眯起双眼,拇指按着耳朵上缘,四指覆在头顶,用熟悉的姿势盯着萧情故道,“我瞧你最近整日算计,说话又缺德,有些褪色了呢!”
萧情故哈哈大笑,问道:“那怎样可以好些?”
苏银铮道:“多吃葡萄,还有对仙姑恭敬些吧!”
萧情故道:“是,是!仙姑恕罪!”说完一扬鞭,马儿加速奔去。
※ ※ ※
李景风奔了一夜,药力渐失,全身疼痛,疲累交加,忍不住趴在马上睡着,任由那马四处游走。
他昏昏沉沉,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背上被人重重拍了一记,疼得他立时醒来,一张眼,只见一个满脸虬髯卷发披肩的壮汉正与他并驾而行,瞧着有些眼熟。
“掌门派我带兵来抓你。”那壮汉道。
李景风这才想起是赵大洲,这一吓,顿时精神,忙要拨马逃走。
赵大洲喊道:“别跑!听我说!”
原来赵大洲刚伤愈便遇着这事。苏长宁知道萧情故与苏银铮搞鬼,痛斥两人一番,但此事不能外泄,他信不过两人,连带苏亦霖都不信,只得派赵大洲带兵追赶。赵大洲马快,说是抢先来找,单骑追了过来。
“掌门想对你发仇名状,萧堂主跟苏公子正拦着。我听说了那晚的事,娘的,真他娘的好汉!”他说着,又拍了李景风后背一下,李景风脸如白纸,忍不住唉叫出声。
赵大洲见他吃痛,忙道歉道:“对不住……”
李景风听他语意,似乎不打算抓自己,于是问道:“你不捉我回去?”
“废话!”赵大洲大声道,“古有关云长义释曹操,张翼德义释严颜,今有我赵大洲义释景风,以后都是千古佳话!哈哈哈哈!”他说得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倒像是等这机会许久似的。
“可我有一事不明。”赵大洲问道,“你为什么非要杀副……呸,那狗养的秦昆阳不可?”
李景风黯然道:“我答应了替奚老伯报仇。”
“有这回事?你什么时候答应的?”赵大洲问。
“我嘴上没答应,心里却答应了,所以……”李景风沉默良久,道,“有人教过我,做自己觉得对的事,就算千夫所指,天下为敌。我想我那时就答应了。”
“好汉子,以武犯禁,大侠啊!”赵大洲说着,又要拍李景风,忽然想起他有伤在身,便又缩手,可李景风身体本能一缩,仍是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这习惯改不了,要不你离远点,我拍不到就不拍了。”赵大洲不好意思地道。
李景风苦笑道:“不用了,您老小心点就好。”又问,“你刚才说什么?什么以武犯禁?”
赵大洲笑道:“我以前想当大侠,我师父说,侠就是以武犯禁,像你昨天那样,干犯法又大快人心的事。我师父叫我别犯蠢,我估摸着这事也真蠢,没好处又动辄被人追杀,想不到竟真有你这样的人!”
李景风心想:“这不是拐着弯骂我蠢吗?”
赵大洲道:“我骑的这匹是大宛良驹,虽不是真的赤兔,毛色也是红的。我骑着它快,说要先来追你,摆脱了手下。你跟我换马,跑得快些,我拖着他们东绕西绕,他们就追不上你了。”他说着,纵身下马,道,“快!”
李景风感他心意,勉力翻身下马,又在赵大洲搀扶下上了大宛马。
“你得找个地方好好养伤。记得,尽快离开嵩山地界。”赵大洲嘱咐道。
李景风点点头,道:“谢谢你了,赵总教头。”
赵大洲道:“我先回去拖着他们,免得追来了。”说着策马往来路走去。
赵大洲回到济南便向苏长宁吹嘘他义释景风之事,气得苏长宁要他闭嘴,嘱咐他绝不可到处说,否则必然视为李景风同伙处斩,吓得赵大洲不敢再提。谁知过不到两年,他又忍不住到处说起他义释景风的往事,苏长宁盛怒之下将他连贬七级,送到烟台当团教,这是后话。
※ ※ ※
李景风寻了僻静处将养一天,不敢耽搁,尽速离开嵩山地界。他记挂着要往昆仑,问了道路,他伤势沉重,只得选水路进入洛阳。
他想起自己与奚老头来嵩山时经过南阳,正在洛阳的南方。那时他不懂,以诸葛武侯的聪明为何也没办法拟定一个天下人共同遵守,能照顾所有人的规矩刑罚?一个能包罗万象,让每个人都不受欺凌,不受骗上当,能保所有好人一生平安的规矩。
现在他明白,天底下根本就没有一个办法能让所有人不受冤屈苦痛,所以才需要侠,才需要三爷,才需要彭老丐,需要这些人去行侠仗义,打抱不平。
来到嵩山之前,他希望自己能成为三爷那样的人。
离开嵩山之后,他发誓一定要成为三爷那样的人。
但即便有侠心,有了能力,甚至有了权势,像萧情故这样的好人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侠者,以武犯禁,仅仅这样还是不够的,还需要更多。
有些东西,他已渐渐明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