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义薄群芳
昆仑八十五年 秋 八月
朱门殇的谎话确实让杨衍放下戒心。初来群芳楼那几日,他每每被恶梦惊醒,直到这两天才睡得安稳些。
房门被悄悄推开,又被轻轻掩上,来人并未惊醒杨衍,蹑手蹑脚走近,将蜡烛放到床边茶几上,掀开被钻了进去。
杨衍睡得正熟,忽觉被里钻入一人,恍惚间似乎正脱自己裤子,吃了一惊,猛地踢开被子,昏黄灯光下看到一名标致姑娘正在为自己解裤子。
杨衍慌忙问道:“你干嘛?”
那姑娘笑道:“别怕,舒服着呢。”
杨衍猛然缩起身子,像是受到极大惊吓一般,喝道:“别过来!”那姑娘嘻嘻笑着褪下外裳,爬向杨衍。杨衍大叫一声,骂道:“滚!快滚!”双脚还不停前踹。
那妓女吃了一惊,娇嗔道:“你干嘛呢?”
杨衍卷起被丢向那妓女,只骂道:“走啊!快走,滚出去!”
那妓女见他模样古怪,只好拾起衣服离去。杨衍缩在床角,竟瑟瑟发抖起来。
过了一会,朱门殇嘻嘻笑着走进房里,问道:“干嘛发这么大脾气?”
杨衍怒道:“你搞什么鬼!”
朱门殇道:“试试看你身体好点了没。”说着双手一摊,“你也十五了,我在你这年纪啊……”
“别把你跟我相提并论!”杨衍打断朱门殇说话,怒目瞪着他。
朱门殇道:“冷静点,跟只斗鸡似的。”说着走到桌边,斟了杯茶喝下,回头去看杨衍。只见杨衍缩在床角,双肩抖动,似是受到极大惊吓般,朱门殇没料到杨衍这么大反应,反倒有点过意不去,说道:“好好好,下次让你先挑顺眼的姑娘,行了吧?”
杨衍怒道:“不用你管!”
朱门殇耸耸肩道:“骂人这么大声,应该好得差不多了。我再看看。”他走到床前探视杨衍,杨衍发了一下脾气,仍是乖乖张嘴让他检查。
自从知道朱门殇与自己同病相怜,杨衍便对他放下了戒心,这几日伤势恢复得极快,昨日开始也不用塞面团了,咬字说话如故。
“舌头好了。这脸……再敷个几次药,保证不留疤。嗯嗯,不错。”朱门殇显然对自己医术极为满意。
杨衍发了一会闷气,突然说道:“有件事拜托你。”
朱门殇撇了撇嘴角道:“我还以为倔犊子只会低头蛮冲,原来还会抬头要草料啊?”
杨衍指着自己右脸颊一条伤痕道:“这一道疤,我想留着。”
那道疤从脸颊直划到下巴,约莫两寸长,是杨衍脸上最长的伤口。朱门殇知道杨衍的用意,沉默半晌才道:“现在不医,你这张俊脸可就破相了。刚才在隔壁帮你挑姑娘,她们可喜欢你了。”
杨衍脸色一沉,道:“不用你啰嗦!”
朱门殇摊摊手,道:“那说点别的吧,你打算怎么报仇?”
杨衍默然不语。
自那一日抱着朱门殇宣泄情绪后,他才稍微恢复平静,虽然脾气依旧倔强,但已不若之前盲目。他明白,靠自己去报仇那是送死。可这仇到底该怎么报?他想了几天,还是没头绪。
朱门殇又道:“那你仇家是谁,总该知道了吧?”
杨衍又摇摇头,他甚至不知道仇家是谁。
朱门殇道:“人海茫茫,不知道仇家是谁,你去哪找?再说,这事不断根,你以后还可能有麻烦。不过,说不定是一二十年后的事了。”
杨衍不懂他的意思,突然想到那块仙霞掌令,便从身上拿出令牌,问朱门殇道:“这令牌是你帮我送回来的?”
朱门殇道:“我又不是算命的,能知道这东西是你的?”
杨衍疑道:“那是谁帮我送回来的?”
朱门殇道:“你不知道这是什么?”
杨衍回答:“之前被爹爹藏起来,没见过。”
“这是掌门令,你是一派之主。”朱门殇接过令牌,沉吟道,“仙霞派……也不知是九大家哪一家下面的。这几天我帮你打听过,没人听说。”
杨衍道:“我是仙霞派的传人?”
朱门殇:“兴许是,要不也该有关联,总之小贼惹不起门派,所以摸上门还你。”
杨衍问:“他们怎知我住在哪?”
朱门殇哈哈大笑道:“你入城时那副模样,随便也能打听到了。”
杨衍又问:“我有师兄弟吗?”
朱门殇皱起眉头道:“你这年纪啥都不知道?”
杨衍见他讥嘲,闭嘴扭头,不说话了。
朱门殇看着杨衍,沉思片刻,似乎在盘算什么,然后说:“再小也是个门派,是个门派就能授艺,发侠名状。若你这令牌真不是偷来骗来的,照规矩,你现在也是一派掌门了。”又道,“江湖规矩多,令尊怕是不想让你惹事,所以什么都没教你,也可能另有深意。总之你想报仇,你就得先懂规矩,规矩就是你的护身符。”
杨衍问道:“什么规矩?”
朱门殇道:“对头既然连你刚满周岁的小弟都不放过,凭什么放过你?”
杨衍道:“他们说只能留一个,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留一个?”
朱门殇道:“先说侠名状,这大家都知道了,练武要门派,门派领了侠名状,你就是大侠。各个帮派对自己底下的侠客都有各自的约束规范,这且不论,侠客可以领门派的俸禄,多少不一定。有钱门派,弟子又少,可能就多点,穷的,弟子多的,少点。不过大多数的门派都只发空饷,弟子还是得自己找营生。有了侠名状就能在门派里头领职事,或者当保镖护院,行船入伍,那都是常见的。还有一个‘海捕衙门’的行当,又称‘摘西瓜’。”
杨衍问:“什么是海捕衙门,什么是摘西瓜?”
朱门殇道:“九大家自有管辖地,当地犯了法逃到别处去,照理是不能派人抓捕,那得发悬赏通缉。有些人专抓逃犯领赏金,尤其重罪的逃犯悬赏才高,抓着了通常是死罪。这行当中人自称替九大家执法,是‘海捕衙门’,‘衙门’是前朝的话,官署的意思。海捕衙门不是真衙门,外人管他们叫‘摘西瓜’。人头似瓜,剖开了见红,那是血,也是红的意思。”
杨衍道:“我爷爷说,侠名状就是可以到处撒尿。”
朱门殇哈哈大笑,道:“你爷爷算是透彻了,他说得对。但侠名状还有一个用途,就是发仇名状。”
杨衍:“我也听说过这个,仇名状又是什么?”
朱门殇道:“九大家都有规章律法,杀伤人命都需究责,但若有仇人势不两立,就发仇名状。仇名状上缴门派,此后双方互为仇人,相互仇杀,门派不禁,也不究责,但有两条禁令必须遵守。”
杨衍问道:“哪两条?”
朱门殇道:“仇不过三代,灭不能满门。假如你我结仇,我杀了你,你儿子报仇杀了我,我儿子再杀你儿子,这样下去,冤冤相报,纠缠不清,势必杀到某方一脉死绝为止。所以报仇仅止于三代,到了我孙子你孙子那代是最后一代能报仇的人,再下一代就不许报仇了。”
杨衍道:“若要寻仇,子孙再发一次仇名状不就得了?”
朱门殇道:“你当九大家吃屎长大的?三代之后,三代不能结仇。双方都要各自回避。你发了仇名状,人家也不承认。”
杨衍心中突了一下,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又继续问道:“还有呢?”
朱门殇接着解释:“灭不能满门,无论怎样报仇,你都必须给对方留下一个传宗接代的独苗,无论男女,像你这样的,就叫灭门种。违背这条也是天下共诛。”
杨衍疑问道:“你不也是?”
朱门殇察觉失言,不动声色道:“我说这么多,你没听进去?”
杨衍疑问道:“什么?”
朱门殇道:“你若要报仇,对方怎样都不能杀你,甚至不能伤你。”
杨衍恍然大悟,信心突然一涌:“所以只有我能杀他,他不能杀我,是这个意思?”
朱门殇道:“仇名状听起来简单,但就这条规矩就能生出几百上千个不同故事来。发仇名状等于是三代结仇,不只如此,一旦发了仇名状,有人脉的自会拉人相帮,把争端扩大,这叫株连。株连时是不问第几代的,也不问亲疏,但仍要守那条不能灭门的规矩。”
说到株连时,朱门殇顿了一下,他的父亲就因为师兄一句“师父”,被彭天诚株连了。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若报仇时遇你亲友,是一并杀之。被株连的人也必须依着仇名状的规矩办事,以结仇双方的三代为限结束恩怨。总之,江湖人将仇名状看得甚重,非到不得已不会走这条路,宁愿走别的路子。”
杨衍道:“什么路子?”
朱门殇道:“你没那条腿,走不动这条路。你要走,就走正路。”
杨衍道:“怎样叫正路?”
朱门殇淡淡道:“这事我不助你,也不拦你,说得多,保不定反害了你。这本是两难的事,你自己拿主意。我要说的是,对方留你独苗,肯定是发了仇名状,照着规矩办事。这是丐帮辖内的灭门案,你往丐帮去,把前因后果弄清楚了再看怎么办。”
杨衍想报仇,却也知单凭一己之力,报仇实在困难,于是问朱门殇:“你报仇了吗?”
朱门殇道:“报了。”
杨衍道:“你怎么报仇的?”
朱门殇淡淡道:“我找着他时,他已经死了,剩下个七岁儿子,没得玩了。”
朱门殇是世故的人,知道有些恩怨难以分说对错,说这话原本是要杨衍想清楚,莫过于执着,没想到杨衍此时想的却是:“若让他们好死,岂不是绝了报仇希望?”
这时,有姑娘敲门道:“朱大夫,七娘有事找你帮忙。”
朱门殇道:“啥事?”
那姑娘道:“新来的雏儿不肯下海,七娘要你去劝劝。”
朱门殇骂道:“我又不是龟公,七娘是脑门给针扎了吗?”
那姑娘嘻嘻笑道:“七娘说你最会哄姑娘开心。”
朱门殇道:“我最会哄你们七娘开心了,叫七娘来让我哄哄。”
那姑娘问道:“那是不帮忙啰?”
朱门殇道:“去,叫你家七娘别乱想瞎主意。”
说完,朱门殇起身道:“我就说这些,你好生思量。再过两天你就自己去吧。”又道,“你也别老闷在房里练那瞎鸡巴毛剑,有空出去走走。”
朱门殇离去后,杨衍见天色将明,也不睡了,起床继续练他那招枯木横枝。这几日来,他一有空闲便练剑,只是来来去去只会这招,也就专心致志练这招。他过去都以木杖代剑,现在使用真剑,挥起来便觉沉重,说到底还是他的功底不够。
他练了一个时辰,想起那日昏迷前似乎见到一个熟悉身影,却想不起来是谁。杨正德避仇,向少交际,家中无熟人往来。既不是熟人,难道是亲人?他又想起跟令牌一同找到的那张老旧纸条,忙拿出钱袋打开来,那张纸条仍在。
悦丰赌坊……
丐帮境内赌场众多,就不知这悦丰赌坊在哪?但父亲既然珍而藏之,定然有用。不如找找这地方,看有什么线索,说不定还能撞见仇人。
这么一想,天一明,杨衍提了剑就出门。他一方面寻仇,一方面也想向孙大夫致谢。孙大夫是当地名医,他问了路,一路找到孙家去。孙大夫正担心杨衍,见他来,满心欢喜,杨衍把身上仅剩的碎银给他,孙大夫坚决不收,只问朱门殇有没有欺负他。杨衍不好解释,只说朱门殇不是坏人,又问了孙大夫是否听过悦丰赌坊。孙大夫摇头,说临川城这里就一间富贵赌坊最大,没听过什么悦丰赌坊。
离开孙家,杨衍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他想着,来日若有缘,定当报答孙大夫。想到这,自然又想起朱门殇,杨衍心道:“那臭痞子就算了吧。”
其实朱门殇对他之恩犹过于孙大夫,杨衍爱憎分明,这份恩情必然惦念。只是朱门殇总是各种讽刺讥嘲,惹他动怒,他嘴上不承认,心里也不愿承认。
他在左近又绕了几圈,问了些人,都没听说过悦丰赌坊,料想果真不在临川。他想天下赌坊这么多,这线索无疑大海捞针,当下没有头绪,只好回群芳楼去。
群芳楼入了门便是大厅,一幅足有二十尺长的锦绣山水屏风隔住后面数十间厢房。厢房中设有餐桌椅,那是狎客与妓女调笑喝酒的地方,若是对了眼,厢房两侧各有两条回廊,四条回廊分隔左中右三个中庭,周围合计有房间九十六间,各自挂着不同名的门牌,那是姑娘们的居所。门牌若是翻过,是有客或不接客,若是名字朝外,熟客便可敲门询问,若只想办事,直截了当也省了酒钱。中庭后方又有数十间房,那是护院居所。中庭左右又各有一道楼梯,上了二楼是宾居,久住的嫖客便住在那。
朱门殇与杨衍的居所就在二楼,不想接客的妓女们常聚在二楼聊天,可以避开往来客人。
杨衍绕过屏风,上了楼梯,见一群妓女在楼梯口围着嘻笑。他低着头,绕开她们回房。却听到其中一人嘻笑道:“真的假的?没了……小鸡鸡?嘻嘻。”
“好像是被咬断的。”
杨衍一听这话,顿时如遭雷击,躲在转角处偷听。
又听得一位姑娘道:“听说没处理好,下面都烂掉了,打听到这有神医,叫朱大夫去帮他看看。”先前那位嘻笑道:“怎么医?叫朱大夫切一截分他吗?”一人道:“我瞧着够分呢。”
“就怕燕红舍不得。”
“你才舍不得!”
众人笑得枝乱颤,杨衍却是浑身发抖,奋力吸了几口气。
冷静,要冷静!杨衍虽是这般告诫自己,却心跳手麻,不能自己。他回到房间,见朱门殇尚未回来,左思右想,若朱门殇一个人回来,那就再问他情况,若他带着仇人回来,那……万不能打草惊蛇。
杨衍侧着身子,挨在窗边朝楼下望。他这方位只能看到门口右侧的巷道,若是朱门殇从另一个方向回来,便要错过。但妓院内已无更好的位置可供藏身。杨衍心中忐忑,一边祈祷苍天有眼,莫让自己错过仇人,又加倍注意长街上的动态。
他就这样等着,直等到黄昏日落。一旦入夜,光线便暗,所幸群芳楼是妓院,张灯结彩,视野虽短了,近处反而比白天更亮些。
大约真是苍天有眼,这么等了许久,终于让杨衍见到两条人影,一是朱门殇,另一人正是当日灭门的仇人,石九!
杨衍眼前一,气血贲张,提了剑,匆匆忙忙便下了楼,先躲在屏风后,见石九与朱门殇正在门口说话。朱门殇进了妓院,杨衍急忙躲到另一侧去,又见石九要离去,正待跟上,群芳楼的姑娘又在门口呼喊,似在揽他入内。
石九犹豫了一会,进了群芳楼。
杨衍心跳加速,正寻思一个偷袭的好地点,突然一个声音喝问道:“你是谁,在这干嘛?”
杨衍一惊,转过头来,一名中年壮汉正盯着他看,是群芳楼的护院。
那壮汉问道:“你拿着把剑站这干嘛?”
杨衍这几日未出房门,除了送餐的姑娘外,护院都未曾见过他。他一瞥眼,见石九正往这边走来,转身要走,却被护院拎住衣领拉回。那护院道:“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你是跟谁进来的?”
杨衍又急又慌,忙道:“我是朱大夫的徒弟!”
护院又问:“朱大夫的徒弟?我怎没见过你?你提着剑干嘛?”
杨衍忙道:“练……练剑。”
护院道:“练剑你到外头练去,躲这干嘛?”
杨衍见石九走近,更是心慌,见无处躲避,只能侧了身,借壮汉身躯遮掩。石九浑然不觉,从他面前走过,两人距离不足五尺,只要一拔剑便能互相刺杀。杨衍心头一紧,一时不知怎么应付。
护院又要追问,杨衍怕惊动石九,忙低声道:“嘘!”
那护院见杨衍神态鬼祟,对自己却又并不惊惧,说不定真是朱大夫的徒弟,心想朱大夫可是不能得罪的贵客,一时不敢对杨衍发作,低声问道:“怎么?”
杨衍用眼角余光盯着石九,见他渐渐走远,深吸了口气,心头方才稍定。那护院仍自追问不休,杨衍便对他说:“别叫我师父知道,不然又要受罚。”
那护院一脸疑惑,杨衍又道:“我几日前才被师父救回来,他收了我当徒弟,要我每日练剑两个时辰,又苦又累,练了几天,手都破皮了,实在吃不得这苦,所以躲在这偷懒。要是给师父知道了,他要打我。”
说着,杨衍张开手,果然手上满是水泡破皮,这是新手练剑磨出的伤。那护院学过武,自然认得,皱起眉头问道:“朱大夫还会剑法?”
杨衍道:“我师父会武,你不晓得?”
护院道:“看那模样也知道会武,只是没看他佩剑。”
杨衍道:“师父会的东西可多了。求你了,别抓我去见师父。”
护院想了想,拍拍杨衍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少年,别偷懒。我在你这年纪时,师父也是教我天天练功,你猜怎么着?”
杨衍与朱门殇相处这几日,见多了他扯谎的本事,他本就聪颖,不知不觉学得了几分,眼见临时编造的说辞竟让这护院信以为真了,连忙道:“大哥定是勤奋苦练了。”
那护院道:“屁!我跟你一样,天天开小差,所以只能在这儿当护院!妈的,当年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杨衍盯着石九的背影,记着他进了哪间厢房,顺口回道:“我叫杨衍。”
护院道:“杨小弟,听哥哥一声劝,少年不练功,到老一场空。”
那护院缠着杨衍说了一会道理,杨衍只是唯唯诺诺。临走前,护院还拍拍杨衍的肩膀道:“小差开够了,别耽误练剑。”
杨衍道了谢,来到厢房外,他手上拿着剑,往来客人妓女又多,他怕自己太过显眼,就站在墙边偷听。听到石九在叫燕红的名字,突然灵光一闪,走到中庭,察看门牌,找到燕红的房间,伸手一推,房门没锁。
他进了房间,掩上门,钻到床底下。
杨衍心想,如果石九带了燕红回房,上了床,自己便可趁机刺杀他。他抽出剑,正比划着如何下手,却发现剑身太长,床高太短,摆弄几下总不得势,此计似乎难成。
他正要翻出床底另寻位置,“呀”的一声,门又打开。杨衍急忙闪回床下,只见两双脚在床沿处纠缠,不正是石九和燕红?
杨衍一颗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察觉石九把燕红放倒床上,正在脱衣,他就想翻身而起,一剑取了石九性命。但此时难辨床上人方位,他既怕石九察觉,又怕误伤了妓女。
若在几日前,杨衍怒火正盛,势必不顾一切搏命一击,但这几日让朱门殇磨了锐气,众妓女又待他温柔,他本非残忍之人,冷静之后便知感恩。他默默吸口气,竭力平静心情,等待机会。
不一会,床板轻微晃动,杨衍听到床上传来呻吟声。不知怎地,他脑中突然“轰”的一声,天旋地转,控制不住地手脚抽搐,全身痉挛。
恍惚间,那一夜的惨剧又在他面前重演,破碎支离,却历历在目,像是刻入脑海深处的伤口猛然爆出了血柱,一股疯狂的暴躁与剧烈的恐惧如巨石般压在胸口。恐惧来自恐惧的本身,无法挣扎也不能摆脱,逼得他喘不过气来,终于控制不住,大声惨叫。
石九听到叫声,大吃一惊,猛地从床上翻起身来,喝道:“谁?!”
“砰!”的一声,朱门殇踹开房门。石九看不清来者是谁,连滚带爬下床取剑,朱门殇却快了一步,一拳狠狠揍在石九脸上,骂道:“操你妈,跟我抢女人!”石九被打得晕头转向,正要拔剑,听见声音耳熟,抬头见是朱门殇,忙道:“你干嘛……”,还没说完,又是一拳正中面门。这两拳势大力沉,石九登时鼻血直流。
又听到燕红大喊:“别打啦!”
石九被打了两拳,心头火起,正要拔剑,突然胁下一麻,不知怎地,手臂竟举不起来,忙道:“住手,快住手!”朱门殇假意定睛一看,骂道:“怎么是你?我救你师弟,你抢我女人?”说罢甩开石九,抓住燕红骂道,“你个臭婊子,不是说好不接客?给我戴绿帽子,我打死你!”
燕红忙用手捂着脸道:“不要打我!”见朱门殇没挥下拳头,斜眼去看,见朱门殇挤眉弄眼,知道当中有诈,只是一下子不知怎么响应,于是道,“我是妓女,怎能不接客?”朱门殇道:“我跟七娘说挣到钱就替你赎身,你怎么又接客了?说,是不是这家伙逼你的?”
石九忙道:“我没有,没有!”朱门殇抓住石九道:“我们夫妻的事,你给我滚出去!”
石九道:“等一下,刚才我听见房里有别人……”朱九殇不等他说完,骂道:“操娘的,你就是别人,滚!”说罢抓起床上衣服,推着石九出门。石九不断辩解,朱九殇佯怒,只是不听,骂道:“我出来要是还看见你,管教你师弟命根烂到肾去!”随即用力将门锁上。石九愣在门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朱门殇关上房门,转头看向燕红,眼神似在询问。燕红斜眼看向床下,朱门殇一边破口大骂:“不是说好了不接客,你是瞧不起我?老子要挣钱,多的是门道!”一边伸手入床底,将杨衍拖了出来。只见杨衍双眼翻白,全身痉挛,四肢不停抽搐,燕红不由得“呀”了一声。
朱门殇骂道:“说话啊!不敢说话了?”说着撕下床单,塞入杨衍口中,以防他咬到舌头,又拿了枕头垫着,把他身体侧向一边。
燕红终于会过意来,骂道:“不见你拿钱来赎身,窑子里言巧遇的恩客还少了?别光占便宜,有本事把钱拿出来!”
燕红骂着,又伸手示意,朱门殇听出她话意,给了个白眼,从怀中掏出一两碎银给燕红。燕红骂道:“就凭这点银两也想替老娘赎身?去去去!大不了一拍两散,老娘不是给人白操的!”
朱门殇又掏出二两银子递给燕红,骂道:“我对你是真心诚意,你怎就不信?天上又不掉银子,你要是念情,就别太过份了!”
燕红道:“那就再信你这回,别生气了。”
朱门殇道:“好老婆,别吵了,让人家看笑话。”
燕红懂他意思,走到门口处,隔着纸窗缝隙看出去,见石九还在房外等着。再回头,见朱门殇已取出一排针来,在杨衍人中、两颊上针灸。
燕红走过去,悄声问道:“他怎么了?”
朱门殇道:“是癫症。”
燕红叹道:“真是个可怜孩子。”
朱门殇道:“可怜他就把银子还我,别光嘴上说说。”
燕红道:“我又不是可怜你。他躲这来干嘛?外面那人跟他什么关系?”
朱门殇反问:“想知道?”
燕红撅起嘴道:“不想。你别说,别把事惹到我身上来。”又看了看门外,问道,“那人还没走,怎么办?”
朱门殇道:“把灯熄了。”
燕红点点头,把灯吹熄了。
石九见灯熄了,又等了一会,见无人出来,料想是睡了。他总觉得稀里糊涂,自己明明听到人声,可朱门殇又在此时闯进。想要细究,师弟吴欢的伤却还着落在朱门殇身上,又考虑到群芳楼是丐帮物业,不好惊动。他摸了摸自己右胁下,此时酸麻已去,手臂恢复如常,他想不通方才究竟发生什么,只得摸摸鼻子走了。
燕红从门后偷窥,确定石九已走,离了群芳楼,这才对朱门殇点点头。
此时杨衍癫症已过,只是不住喘息,朱门殇取下他口中毛巾,杨衍精神疲虚,全身无力。朱门殇看他性命无忧,顿时火起,一把将他拎起,推开门走到屋外,把他扔到中庭水池里。燕红见状惊呼:“你干嘛?!”
杨衍此时哪能挣扎,待要呼救,池水灌入口中,呛得口鼻难受,这一咳嗽,又是更多的水灌入,只觉得胸肺郁闷难受,几欲炸裂,以为自己要死时,朱门殇又将他提起。
杨衍刚喘得一口气,朱门殇“啪啪啪”连赏了他五六记耳光。杨衍双颊肿痛,还来不及喊,又被朱门殇丢入水中。
这举动自是惊动周围,不少人围上观看,之前遇到杨衍的那名守卫也在列中,心想:“朱大夫真是严格,徒儿不过开个小差就打成这样。”
杨衍又吃了几口水,朱门殇又将他拎起,再打了五六记耳光。几名护院与客人姑娘们正要上去劝阻,朱门殇道:“没事,我在帮他治病。”说完拖着杨衍回房。
姑娘们知道杨衍是朱门殇救回的病人,护院们知道朱大夫是懂规矩的贵客,料他不会害人。倒是一名热心的客人上前拦住朱门殇,问道:“你跟这小兄弟是什么关系?何故如此折磨他?”
朱门殇骂道:“这厮是个灭门种,你要管闲事,交你管去。”说罢把杨衍推到那人身上。那人一听是灭门种,怕惹祸上身,忙避了开去。朱门殇不再回话,拖着杨衍大踏步上楼回房。众人见没热闹可看,纷纷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