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宣德门,完颜宗望本想借故离开,蹓跶去明仁宫、去御书房、甚至去艮岳也行。
赵福金的行动轨迹,昨日早在完颜亶那里打听清楚了。
要么在明仁宫躺平,要么在御书房勤政,要么在艮岳遛狗……
至于会不会被宫里巡逻的禁军直接拿下,完颜宗望倒是没考虑那么多,毕竟大宋宫里的规矩和会宁府宫里的规矩,完全不同。
金国皇帝完颜晟,才学着辽宋搞宫内禁制没多久。
可是架不住张浚热情:“二太子这边走,这边走,太上皇今日心情不错,你们故人之间可以好好聊聊,这些日子在开封,有什么需要下官效劳的地方,二太子尽管开口便是。”
连拉带拽,完颜宗望被带到了龙德宫内。
还未入殿,张浚突然一拍脑门:“哎呦,只顾着给二太子带路,忘了官家还交代了别的事。”
说罢,张浚指了指紧闭的殿门:“太上皇禅位后,就住在龙德殿内,二太子自行上去便可,下官先去忙别的事,等忙完了再去驿站拜谒二太子。”
完颜宗望一喜,连忙躬身:“张太尉自管去忙。”
本想着等张浚前脚走,自己后脚就溜出龙德宫,继续自己的偶遇计划,可未曾想还没来得及,御阶上的殿门便打开了。
一个哭丧着脸的男人倚在门扉,满目哀伤地眺望远方。
完颜宗望一愣:“道君皇帝这么年轻的吗?”
自宋金海上之盟起,金国朝廷与道君皇帝也算是打过无数次交道,可那也仅仅是书信往来,双方都未曾见过彼此真容,所以完颜宗望才有此一愣。
刚刚纳彩之礼时,龙德宫确实热闹。
可现在,偌大个龙德宫就只有两个男人上下对视。
偪王突然眼睛一亮,朝着御阶下的完颜宗望开口问道:“高家人?”
完颜宗望闻言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是对自己说话,本想着自报身份,可是还未开口,就见上方之人招手道:“来来来,你上来,本王有事要你办。”
本王?
完颜宗望这才确定,此人并非道君皇帝。
“愣着干嘛?上来呀!”
完颜宗望“哦”了一声,抬脚走上了御阶。
刚到正殿门口,还没来得及施礼,就被偪王一把拽进了殿内,随后偪王探出脑袋四下张望了一番,这才迅速地掩上殿门。
龙德宫偏殿隆起的屋檐后,两个皇城司暗探的脑袋探了出来:“刚刚进去的是谁?”
“高家的家丁?”
“不像!”
“那你说是谁?”
“emmm……高家家丁。”
“好,记下,靖康二年四月二十九高府家丁入龙德殿。”
一个暗探掏出小册子,迅速记上:“要不要听听他们说什么?”
“废话,走!”
说罢,两人又缩回了脑袋。
龙德殿内,道君皇帝正在翻箱倒柜,把自己仅存的藏物一件件地摆在条案上:“这幅《瑞鹤图》,是朕政和二年元夕次夕所做,应该能换不少银子。”
道君皇帝自顾自地嘀咕,根本没发现殿内多了一个人。
“还有这副《芙蓉锦鸡图》,字帖也有一些,《欲借风霜二诗帖》、《夏日诗帖》,还有《腊梅山禽轴》……足足二十六副,这些能换十万贯吧?”
“爹,我找了个家丁来,让他把这些东西带出去,问问价?”偪王凑了上去问道。
道君皇帝这才停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完颜宗望,只觉此人怎么看也不像个家丁:“你是哪个府上的?”
完颜宗望咽了咽唾沫,躬身道:“高家。”
“高家?”道君皇帝脸一黑,扭头盯着偪王:“你脑子呢?”
说罢,道君皇帝一把将偪王拉到了一旁,恨铁不成钢地小声骂道:“你是嫌朕不够丢人?给女儿凑嫁妆要变卖物件?”
偪王委屈巴巴:“爹,如今这境况,还能到哪去找人,您这会就别顾忌颜面了,当年苏太师嫁女,不也变卖家产凑嫁妆嘛。”
“那也不行!朕什么身份,他苏辙什么身份,能相提并论?”道君皇帝不屑。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爹爹您说怎么办?”偪王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累了!
道君皇帝叹道:“行,就算这些物件可以卖个十万贯,还有八万贯呢?朱琏那边,你也得找人去说说,朕记得当年她的嫁妆可不少啊,凑个八万贯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偪王倒是不介意当个扶妹魔,只是眼下,出不得这龙德宫啊。
“爹,为何不找妹妹要一些?”偪王嘀咕道。
“福金?福金将来不用嫁人吗?”
“害,爹爹,妹妹是大宋官家,怎能嫁人?那都是纳赘啊。”
“纳赘,那岂非更贵,尤其是……”道君皇帝顿了顿,悄声说道:“上次高宠来,你记得不记得高宠说过一句话?”
偪王好奇地看着道君皇帝:“说甚?”
“说……福金与完颜宗望……”
“什么?妹妹跟完颜宗望?”偪王一时没忍住,声音拔高了许多。
杵在一旁看这对父子嘀咕的完颜宗望突然一颤,忍不住问道:“官家和完颜宗望怎么了?”
偪王一愣,看向完颜宗望,心里嘀咕:“连高府的一个家丁都知道了?那看来是真的了。”
旋即,偪王又同情地看向道君皇帝:“爹,妹妹要是真纳了完颜宗望,那可就是纳了整个大金啊,您作为太上皇,又作为父尊,到时您光卖这些字画怕是远远不够啊。”
道君皇帝掩面而泣:“厚嫁之风,甚恶!”
“大金不兴这些,只要两人情投意合,没有这些礼数。”完颜宗望那张脸,黑里透着红,竟有些娇滴滴之态。
“闭嘴!你懂个屁!”父子二人异口同声。
完颜宗望大步上前,躬身行礼:“道君皇帝万安,在下正是完颜宗望!”
龙德殿内,突然安静下来。
道君皇帝和偪王目瞪口呆盯着完颜宗望看了许久:“你是完颜宗望?你可莫要胡说!”
完颜宗望看着条案上摆卖的字画,呵呵笑道:“我并非风雅之人,但既然道君皇帝忧虑钱财之事,这些字画,我二十万贯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