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迪森格几乎每天都找着借口见你,他变着法子讨你欢心,有时是他亲手做的机械小玩意,有时是一本奥斯格的浪漫诗集。
而他的目的也同样好懂。似乎不经意搭在你肩上的手,走在你身边时缩短到不足一掌的距离,暧昧拂过你耳尖的鼻息,无一不昭示着他所求为何。
一个清楚如何取悦女性的、目的直白的男人。
清晨你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推开窗,是一只停在窗沿上的机械小鸟,钢铁制成的尖喙上叼着一朵沾着露水的鲜红玫瑰。它玻璃的眼珠一眨不眨盯着前方,不知休止地从腹部发出模拟鸟类的鸣叫。你取下它叼着的玫瑰随手放在桌上,再拎着它的金属翅膀提起来,从腹部扣出它的动力核心,永无休止的聒噪鸣叫这才停下。
“陛下,怎么了?”同样被吵醒的的托西纳在身后问你。
“一只鸟。”你言简意赅。
托西纳吸了吸鼻子,没再问下去。他爬起来走到你身后,弯腰把下巴支在你的肩上蹭了蹭你的脖子,弯曲的黑发弄得你有些痒:
“它吵到陛下休息了吧。难得您上午可以睡迟些,还要被这吵闹的鸟吵醒。”他轻轻搂住你的腰:“再睡会儿吧,陛下。”
鲜艳欲滴的玫瑰就放在桌上,你知道他一定看到了。
自那日之后,他没有再提起过那天的话,你也没有放在心上。
你想,这应当是下等动物对自己的一种保护。就像亚缇丽提过的,被收留的流浪狗往往只会夹着尾巴眼巴巴看着主人抚摸原住民。因为意识到自己的卑贱,明白愿意被收下本身就已经是莫大的恩赐,又哪来的胆子奢求能独得宠爱呢?
魅魔是愚昧的生物,只会遵从淫乱的本性。但托西纳在这类生物里是聪明的,他在本性之外还学会了人类的生存法则。
“不必了,我还有事。”你说。
你换上了轻便的服饰,带有面纱的精巧礼帽掩去你一半面孔。艾迪森格邀请你去他郊区的庄园品尝最佳饮用期的葡萄酒,你本该像拒绝从前任何一次邀请一样拒绝他,但贵族青年笑容里有着难掩的狂热与自得:“我将我在奥斯格完成了一半的作品带来了。陛下,我以对主的忠诚起誓,那将是改变世界格局的艺术品。”
所以你还是来了。
艾迪森格穿了一套骑马服,从马上翻下来摘下礼帽彬彬有礼地向你鞠躬微笑。他似乎将这当成了一次约会,竟然只带了几个随身的侍卫,甚至非常自然地牵起你的手弯腰一吻:“我美丽的玫瑰陛下,日安。”
你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抽回手,踩着侍卫的背上了马车。
卡西切公爵很会享受,他有数十所庄园,艾迪森格提到的那所在王城的郊外。他骑着马跟在你的马车窗边时不时你攀谈逗乐,给你讲那些发生在奥斯格里的趣事。而你就像普通的久居王都不曾见过世界的贵族小姐,配合地捂着嘴惊叹连连。
这让艾迪森格大受鼓舞,他接连不断地给你讲了快有两个小时,直到他自己嗓子都快冒火,讲几句话咽一下唾沫。
你善解人意地给了他台阶下,提出自己有些疲乏想要小憩一下,他明显松了口气,还是努力维持着绅士的笑容:“好的陛下,我一定会为您创造完美的休息环境。”
你将马车窗边的窗纱拉下,靠在舒适的车厢内闭目养神。从王都出去,以马车的这个速度需要三四个小时,按这个前进的路线,中途还要穿过几个小镇和村落,需要的时间更久。
坦白来讲,若不是觉醒了能力后你能确保自己的安全,你是一定不会接受这个邀请的。但现在,你也很想知道这个机械之国长大的青年发誓能“改变世界格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保持着清醒的你突然感觉马车重重一震,你整个人差点从柔软的坐垫跌出去。外面传来夹杂着惨叫的呵斥声,你掀开窗纱,快到正午的阳光刺目,眯着眼才能看清前方的几个人影。你还没仔细看,艾迪森格驾着马回到了马车边。
“发生了什么?”
“一些意外,让陛下受惊了。”他摇头道:“我的侍卫已经处理好,请陛下坐好,我们该继续前进了。”
“我问你发生了什么。”你加重声音重复。刚那一声混杂的惨叫像是人的声音。
艾迪森格秀长的眉毛皱起来,看起来有些不悦:“一个不长眼的贱民,冲撞了陛下的马车,侍卫已经把他拖走了。”
“……停车。”你冷声道。
“只是一个贱民……”艾迪森格不以为意道。他向前边骑马拉着马车的侍卫示意了一下,马车再次缓缓动了起来。
你干脆拉开车门,利落地跳了下去。
“陛下?!”艾迪森格声音猛地抬高,显然被女皇鲁莽的举动吓了一跳。他急急翻下马,想要接住你,但你已经动作轻巧地落在地面,仅仅只是马裤和靴外的长裙边上沾了点泥。
他秀长的眉皱得更深,除了不赞同外还有显而易见的恼怒:“您这样跳下来,要是摔伤了怎么办?”
“……”
在快要升到正中的炽白太阳下,你看到了那个撞上马车的“贱民”。
那是一个很难再称之为人的人。一道伤疤贯穿了他半张脸,导致划瞎了的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看过去是蒙着一层翳的死白。而他抬起的蜡黄脸上有惊恐,大概是听到了那声“陛下”,浓浓的绝望感充斥了他仅剩的、本就浑浊的眼睛。
你往下看,他上半身套着发黄的衣服,从上面的污垢能看出这衣服已经很久没洗了,现在又多了几个马蹄的印子。至于原本该长腿的地方,现在什么也不剩,躯干以下空空荡荡,接了团稻草——方便在地面上摩擦,刚才大约是靠两只手交替撑着地面前进吧。
底层的贫民生活非常困难,你是知道的。与里奇交战多年,贝拉琴的经济不堪重负,哪怕短时间的停火与你接二连三颁布的救济政策也无法解决问题。
在和平年代尚且有饿死在路边的人,更何况现在?
纵使如此,你的心头仍旧咯噔一颤——
那件发黄的衣服是军服的制式,你甚至认得他领口的火焰与雄鹰的军徽。
【“他们是贝拉琴的士兵,他们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他们为你而死。”
“记住他们。”】
男人沉稳的嗓音穿越燃烧的风暴与正午的阳光,再一次回响在你耳边。
你必须承认,那是为数不多你不得不赞成他的话。在回来以后,虽然顶着巨大的压力,你还是提高了士兵的待遇,并且颁布了对退役士兵的一系列政策,其中包括对伤残士兵的抚恤金和援助。
这些抚恤金从国库拨出,经内务大臣迪拉姆的手分配下去,你知道在这过程中一部分抚恤金会被这些贪得无厌的斑鬣狗吞下,但权利本就不稳的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看着,然后祈祷他们良心未泯,能给你的士兵多留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