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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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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那股隐隐的灰尘味散去了些许,西斜的太阳把屋里照的暖洋洋的,连带着沈亦温的心也软下来。

在牢里的日子想必不会好过,头发已经完全乱了,脸上几日未刮的胡子更让他显得憔悴。

沈亦温起身,想用手碰碰他的脸,但还是忍住了。他低声道:“快去洗个澡吧,我收拾下房间。”

对方还有心思开玩笑:“是不是不帅了?我觉得有胡子也很有男人味嘛。”

他简单明了地回复道:“滚。”

从重逢起心里的那种不适感因为这句玩笑冲淡了不少。好像两个人又回到了以前。

在沈伯兴年轻的时候,他们还没搬到现在的别墅。所以他和余晏冬曾短暂地做过邻居。

两人年纪相仿,性格却迥然不同。

他从小就性格沉稳,情绪鲜少外露,遇事最能忍。家中那位优秀的长兄无形中给了他很多压力,他总想通过表现得成熟些来赢得父母的夸奖。

而余晏冬则不同,他咋咋呼呼,从小就是个闹事精,屁大点事也能让他叽叽喳喳说上半天。年幼时沈亦温的一大乐趣,就是看着隔壁惹了麻烦的余晏冬被自家大哥拎着屁股一顿教训,而他嚎得像是在受什么大刑,却不见一滴眼泪。

连装哭都装不像。幼时的沈亦温很是不屑地想。

所以当余晏冬缠着要和他玩时,他便仗着自己大了他三四岁,随便打发他些没见过的新鲜玩意,然后再在大人面前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便好了。

他时常想,会不会是因为年幼时的自己太会藏了,让余晏冬误以为自己很喜欢跟他玩,缠他缠个没完。

他第一次见余晏冬掉眼泪,是他父母去世的时候。

零几年的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带走了余晏冬父母的生命。两人都是教师,为了保护学生的性命,被前任政府无情地当场杀害。

彼时余晏冬才不到十岁,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好在长兄长姐已经成年,能够负担得起家里的开支。

沈亦温还记得,一向闹腾的他那天异常安静。晚饭时,他从父母口中得知余晏冬双亲遇难的消息,心中放不下,罕见地主动去找他。

谁想对方却毫不领情,大吼着叫他出去,活脱脱像只刚长了牙的幼兽,不分青红皂白地胡乱咬人。

吼完了他自己倒是先绷不住了,眼泪跟断了线一样不要钱地往下掉。年幼的沈亦温着实是被这嘹亮的嗓门镇住了,他忍着没捂住耳朵,走到他旁边,蹲下来抱住了他。

那天余晏冬趴在他肩膀上哭得嗓子都哑了,才终于抬起头来,抽抽噎噎地说:“我要父亲和母亲。”

沈亦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说道:“你阿姐给你做了好吃的,快出去吃饭吧,饿了一天了。”

于是就这样被他牵着走出了房间。余晏冬眼角还挂着泪,嘴也向下瘪着,看上去好不可怜,却被自己乖乖地牵着走。大概是以前从未体验过这种被依赖着、被信任着的感觉,沈亦温突然觉得余晏冬也没那么烦人了。

他暗暗决定以后要对他好一点。

可惜没过几个月,余晏冬就好好让他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烦不胜烦。

但他好像并不讨厌。

尤其在他看见父母怜爱地抱着小妹的时候,在听见别人在父亲面前赞赏他大哥的时候,在他觉得自己不被任何人需要的时候,余晏冬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然后缠着他去做这个去做那个,让他刚攒起一点的伤感不得不烟消云散。

只是没过多久,沈伯兴的生意做大,他们就从老街区搬走了。

搬走的那天,余晏冬很是不舍,憋着嘴像是要哭。沈亦温只能无奈地跟他再三保证自己会时常回来。这才避免了让自己耳朵遭殃。

沈亦温信守诺言,时不时地回来找他。后来升学,两人都忙于课业,联系便渐渐少了。但二人的关系并没有因此而疏远,在沈亦温心里,余晏冬仍然是最信任和最亲近的朋友。他相信对方亦然。

后来沈亦温二十出头的时候,跟着父亲打理生意,压力接踵而至,更是在大哥的对比下自惭形秽。

经手生意的时候,他无意间发现一个已经弃用了的仓库。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没有将那间仓库转手卖掉,而是保留了下来。

从此之后,那里就成了他的“避风港”。实在累的时候,他就去避一避,然后可以把所有的疲劳和怨言都关在那间小小的仓库里。

第一次让余晏冬知道这个地方,是在一次应酬之后。那天他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酒,赔笑赔得脸都快僵住了,对方却仍然不松口,与他虚与委蛇。最终闻讯赶来的大哥只三两句话便让人答应了条件,那一瞬间他悲哀到想哭。

从酒局出来后,沈亦承扶着他,眼里有心疼,也有无奈。他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对沈亦温道:“生意有时候不仅看摆在明面上的砝码。并不是我给出的条件更好,而是我知道他女儿和有妇之夫有染。你不屑于做这种事情,以后交给我就好。出了事还有大哥顶着,你不必这么拼。”

沈亦温此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只胡乱说着“我可以”。

恍惚间看见余晏冬出现,又不知道跟沈亦承说了什么,他便转由余晏冬架着了。

“去我家吧?你这样回去被父亲看到了会担心。”他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城市的点点灯火,像星光般照进他心里,他鬼使神差地说出了那间仓库的地址。

由于他喝得实在太多,以至于他怎么也回想不起来当初余晏冬见到那个仓库的反应。

他只记得自己好像哭了,也记得余晏冬那个拥抱是能够让他撑过整个严冬的温暖。

那天晚上他吐得昏天暗地,余晏冬就照顾他,帮他收拾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他一睁开眼,就看见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支在床边。床太小,余晏冬只能坐在地上,就这样靠着床沿睡着了。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还是将他摇醒了:“抱歉……你在床上睡一会儿吧。”

“嗯……没事,你感觉好点了吗?喝点水吧。你这里也没法烧水,只有凉水。”余晏冬揉了揉酸痛的双眼,伸了个懒腰,“这里是你的秘密基地吗?”语气有些揶揄。

饶是在生意场上练就了三斤脸皮的沈亦温,此时也有种秘密被撞破的尴尬:“咳,不是……有时候喝多了,不想让家人看见,就来这躲一晚。”这话也不算说谎。

余晏冬笑了笑,没拆穿他,只是问道:“我是第一个知道这里的人吗?”

他点了点头。

对方很高兴,看向他的双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几乎要将他灼伤了。他狼狈地错开视线,心跳不受控制地落了一拍。

“那下次你再来休息的时候,我可以来吗?”这人一向很会得寸进尺。

沈亦温无奈道:“我说不让你就不来吗?”

果然,对方继续笑道:“那我还是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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