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
范阳夜变之事,暂且落下帷幕。
随后,月泉淮同史思明、谢采等人连日谋事,筹备日后。
谢采是军师,自然由他来分析局势,做出策略。他一边摇着红羽折扇,一边细细观察地图:“如今,从表面上,我们的狼牙军被困在了范阳,两京之间,而唐军可据山西高低而左右开攻,”他转过身来,笑意拳拳,“但深入来看,我们却有三镇精兵,拥河北之财富,挡中原之要冲,更是携了两京之间隙,唐军只是穷据山西高地而做困兽犹斗。而且如今唐军力量薄弱,除了郭子仪的朔方军之外,其他都不足为虑。”
史思明觉得这话听得舒心,连连道好;月泉淮没什么兴致,但也撑着下巴听谢采讲话。
“李亨目前财政局面非常窘迫,河西、陇右、关中.....勉强算上他的西域吧,”谢采在地图上指了几下,“怕是这些加在一起都支撑不了他的灵武朝廷。他若敢打江淮或者蜀地的注意,都要翻越秦岭,费时费力,难以实现。而且目前,朝廷的重点在安庆绪身上,我们应该有半年左右的准备时间........”
谢采将计策一一道来,史思明听后大喜,把他的话奉为圭臬,只觉得照这样下去,自己不日便可事成。
待史思明等人走后,帐里只剩下了月泉淮。听了这么久,月泉淮早就无精打采了,靠在软椅上随意翻着些无聊话本。
夺回长澜月后,月泉淮就取下了上面的琉璃心,解决了困扰他多年的暗病。没了自焚之火和遗忘之症后,他不用担忧大限之事,也不用担心睡一觉起来就会遗忘些什么,因此作息规律了不少。此时已将近午夜,月泉淮已经困意连连,昏昏欲睡。
谢采送走了人,回来看着他这般模样,道:“宗主可先别歇息,我可还有事要与你谈呢。”
“嗯,你说,我听着。”月泉淮却是合上话本,敛目窝进铺在椅子上的毛毯里。
谢采无奈,但又拿月泉淮没法,只好坐下道:“刚刚讲的是朝廷那边的计划,现在我们来讲讲正道武林的。”他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润润嗓子,继续道,“我打算从七秀、藏剑、少林以及万花下手。万花有推背图,李重茂一心想重返帝位,他去取图再合适不过;藏剑山庄乃着名的铸剑世家,里面的兵器对史思明还有他手下的狼牙军极有用处,我带着鬼山会也一同.......”
他话还未说完,月泉淮就懒懒地掀起眼皮打断他:“你想让我去打少林。”
谢采还未提到的只有他月泉淮以及宫傲了,而宫傲手下的十二连环坞要走水路,想来定然是要去攻打位于瘦西湖的七秀,这么一来,便只剩下少林了。
“宗主聪慧,”谢采捏着茶杯的手往前递了递,“少林深不可测,不过宗主出手,定然能摧坚殪敌。”
而少林武学造诣之深,位于各大江湖门派前列,没人胆敢小觑,月泉淮作为他们之中武功最高的,前去少林再合适不过。
月泉淮微微皱起了眉头:“嗯......少林有谁来着?不老僧渡法、白衣僧渡会......“他在脑中翻了翻关于这二人的情报,竟然只记得多年前关于师子光那一战。近年来,这二人似乎并没有出手过,也不知道如今战力几何。
谢采道:“还有当今主持玄正,达摩院首座澄正、戒律院首座澄信.....“
月泉淮再一次打断他:“那些小辈就算了,没兴趣知道。你有什么计划,说吧。”
那些人虽然确实武功卓绝、资历深厚,年事颇高,每一个名号放出去都相当响亮,但在月泉淮面前,却是完全不够看,称一声小辈,倒也没错。
“那好,”谢采倒了杯茶,递给月泉淮,“接下来便请宗主听我细细道来......”
又是一次彻夜长谈,直至五更钟动笙歌散,十里月明灯火稀。
谢采的计划可以说面面俱到,策无疏漏,但月泉淮并没有一口就答应下来,他沉吟了片刻,道:“待我考虑考虑。”
谢采道:“不急,宗主慢慢思考。”
月泉淮在日本时专门靠着踢馆出名,回了渤海国后也是直接打上莫离宗等门派,算得上是个武痴。再加上他心高气傲,自认仙人,定然不会觉得自己打不过谁。
早在一开始接触之时,谢采就已经调查过月泉淮的往事,再加上共事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对他的性格颇有了解。他观月泉淮此刻嘴上拒绝,眼底却隐隐跃跃欲试,知道事情定然十拿九稳,因此并未逼迫,给足了时间让月泉淮去思考。
果不其然,第二日,月泉淮便派人同谢采传话,说自己同意了。言辞之狂傲,语气之霸道,竟是把这种大事当成一次势在必得的比试较量一般。
至于岑伤,在听闻要去少林后,自然又是另一番心情。
“少林,少林.....”他将这两个字咀嚼了一番,似乎这个词能烧灼他经年岁月也未能鞣制的唇舌。
他闭上了眼睛。殴打声、谩骂声,还有那似乎永不结束的《白衣大士神咒》又在他耳边响起,岑不害那张在鞭打下默默忍受的脸......
强烈的厌恶感和恨意袭来,似乎又成了在无可救药当中的一次停滞,精神的一场麻疯、惊悸之中的一道启示。
岑伤捏紧了手指,再睁开眼时,底下一片凛冽寒冰。他将那个名字在舌尖绕了一圈,又缓缓地、细细地吐出,语气很轻,却毫无温度。
“不害哥......”
既然要去少林,自当要是见上一见的。既然是兄弟,久别重逢之时,做弟弟的,应当随分大礼才是吧?
岑伤蓦然笑了,唇角翘如刀锋,眉宇间隐隐疯狂。
不害哥,你作为自己思想的奴隶,自然只能与它们嬉戏,就仿佛宿命面前的丑角一个……
他摊开信纸,提笔写了封信。
那弟弟就请专业的人,好好陪你玩上一玩儿,再顺便教你,如何当个合格丑角罢。
范阳位于五台山附近,少林则位于五台山以南,需要途径太原、洛阳两大城市。月泉淮不愿意待在狼牙军营,早早地便出发了,一路上走走停停,到处游玩,见了那鲜支黄砾,蒋苎青薠,便又歇脚在了太原。
住进了个大院,抬头看鸟雀呼晴,月泉淮玩心大起,挽弓如满月,百里穿空日,猎物坠落,余下群鸟惊起,飞向那日昏黄、暮云苍。
他将弓递给岑伤,扬了扬下巴,岑伤意会,望天拉弓,对准正在飞窜的鸟雀,一箭射出。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纵使余晖尽,明日复又还。那鸟被射中,挣扎着扑腾了两下,坠落了下来。走近一看,那尖端竟窜着两只已经一命呜呼的鸟雀,竟是一箭双雕。
太原游够,又去洛阳。满眼繁华,花开千重,天地争奢,苑尤纷擎,好一派谁将平地万堆瓣,剪刻作此连天花的名园胜景。
岑伤在此时收到回信,展开来读,只有寥寥几字:定然赴约,期日必达,任凭差遣。
他用内力随手将纸条湮灭,嘴角笑意浅浅。抬头看,义父坐于棋亭,慢慢提起衣袖,落下一颗颗乌鹭棋子,每一颗都似乎重重落在他心头。
在中原谋事之时,定然不会带上女眷,因此月泉淮一众姬妾皆留在渤海国,未曾跟来。
一般来说正常男子若要纾解,洛阳城自有烟花之地接待,只要银两够,任何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皆能请到,保准度过难忘春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