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
一场武斗会有百来人,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不管你是奴隶还是普通人家,也不管你是落难的少爷还是落魄的凤凰,进了武场,不杀人,就得等死。
但到底大多数人并不是嗜血之徒。
他们之中,甚至有一大半手中仍未染血,仅仅是因为骨骼经脉合适练武,就被丢进来,被迫拿起刀。
因此,他们仍心存侥幸,下意识抱团取暖,聚集而居。
除了这些平庸胆小之辈,自然也有自幼习武、对首位志在必得之人。他们看清局势,孤身一人,最喜对抱团之人下杀手——即能减少人数,又不费力,何乐而不为?
再说了,武场也并不提供免费吃住,要想兑换吃食,又或是得到一容身之地,只能拿真金白银来换。
这些人大多数是被卖掉的孩子,又哪里会有多少钱财?除了去抢、去偷之外,就是拿人头来换了。而一颗人头所换来的钱,约莫能够一人在武场客栈里住一周。
很多人为了减少开支,除了必要的温饱消费之外不作他想,露天而宿,拥衾而睡。
这样的隐藏规则,暗暗刺激着人们互相掠夺、自相残杀。就算他们抱团之时说得再好听,再真诚,在现实的逼迫下,也总有一天会刀剑相向。
岑伤刚遭受过牢狱之灾,肌黄面瘦,从外貌来看不过八岁左右。偶有人见,许是良心未泯,再加上比赛初始,日子还能过,因而并未加害于他。他躲躲藏藏,倒也算过了段有惊无险的日子。
进了武场之后,他就迅速认清了现状,知道自己实力最为弱小,若跟人抱团,怕是出事后第一个被推出来挡刀,于是从一开始就孤身行动。
正因遭遇了牢狱之灾和被亲身父亲卖掉的经历,岑伤极不喜欢把主动权交到别人手上,他不信什么诚信,所谓承诺,尽是谰言。说白了,都是利益太小,打动不了内心罢了。
虽然岑伤形单影只,但他也打听到了一些情报。比如,敌人之中至少有五十多名自小习武的强者,又比如,这场竞争最终目的是选拔新月卫,若活下来了,便有资格成为拥月仙人的义子。
义子......那便是父子关系了。因为岑安和的关系,岑伤对父亲这个角色实在是好感欠奉。
那个人,为什么能被称为仙人呢?
拥月拥月,究竟是取以自己为月,众人拥戴之意,还是取以血肉凡体之躯,拥天上明月入怀之意?
那时的他,是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答案的。
光是活下来就已经耗尽了全力,哪还有时间去憧憬未来?
岑伤第一次杀人,是在一个雨天。
有个少年和他选了同一个地方避雨,因两人皆有顾忌又目的相同,于是决定暂时结伴而行,而路途中间,却是恰巧碰到他人遗落的财物,数额虽不说巨大,但足够一段时间温饱。
那少年心里挣扎了一下,心里开始盘算突袭施展杀手,把岑伤杀死的可能。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左右不过一个小孩,瘦弱又矮小,定然是不如自己,若是再加上偷袭,更是胜券在握。
主意打定,少年双眼眯起来,脸上浮现虚假的笑容,转过身来,心里默念道,别怪我杀你,这都是命——
蓦然一块大石头直冲门面而来!少年的瞳孔骤然紧缩,叫喊被遏在喉间,戛然而止,顿时就被砸倒在地。岑伤顺势骑在他身上,将人压在身下,双手举起石头,快而重地一下又一下地用力捣锤那人的脑袋。
霎时间,脑浆飞溅,皮肉翻卷,岑伤动作不停,一直砸到将近力竭,砸到脸上染血,砸到双手被石头磨破了皮,砸到那人指尖不再颤动。
岑伤面无表情地站起来,丢掉石头,举起那把初入武场统一发放的、对他来说又重又大的剑,对准脖颈狠狠砍下。
滚烫的鲜血喷洒在地面上,将遍地青苔都染红了。
“杀人就杀人,还犹豫什么。”岑伤淡淡道,他擦了擦手,弯下腰,提起了那少年面目全非的脑袋。
几多可笑,不够无情,杀意不坚定,还想讲什么弱肉强食,优胜劣汰。
人对利益的追逐,刻在血液的炭火中,活在每个细胞里,融在每根神经的战栗之间。
利益当前,死了就死了,谁能不死?你和我,皆卑微,皆低贱,犹豫一星半点,都是对利益的不尊重。
此时正当雨后初霁,云层渐散。明月初升,清辉洒下,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照到这一滩血泊之上。岑伤抬起头,眯着眼睛向天上望去,遥遥远望天上月亮。他的脸色还透着营养不良而产生的蜡黄,但眉宇之间已经煞气初凝。
这便是魔性。
懦弱不能阻他,怠惰不能阻他,疼痛不能阻他,畏缩不能阻他,恐惧也不能阻他。
他逐渐握住了剑,挥起了刃,不再用石头砸人,而是用利刃割断喉梗。有时候他断了肋骨、伤了肺腑,也只不过是用痛楚激荡战意,使血液如滚水般沸腾罢了。
之后的每天,他几乎都在杀戮中度过,似乎像一个溺水的人,无法喘息。窒息感会挤得肺部生疼,但是进化出腮的过程又是如此美妙,令人欲罢不能。他独行于黑暗,不需要倾诉,也不需要帮助,他只知道,他想要活下去,他必须往上走,必须赢下去......因此神经绷到极点,也不敢有半丝放松,只要走错半分,那边是前功尽弃,万劫不复。
武场里,渐渐有人传他的名号。
那些人议论道:那个叫岑伤的小孩被父亲卖掉后,立即一夜白头,煞星附体,嗜血异常,如今更是见人杀人,见鬼杀鬼......
然而杀人者,人恒杀之。终是有人聚集在一起,想要将他拿下。
岑伤以一敌众,将来人一一斩杀。剑指向最后一人时,那人不求饶,只是问道:“世人皆有其道,有人追求长生道,有人追求智慧道,岑伤,不知你是否悟出了自己的道?”
岑伤毫不犹豫,冷声说:“杀道!”
肚子饿了,便要屠掉其他生灵;有敌人,那便要斩杀;同伴叛变了,那便要根除;亲人拖累了,那便要截去.....
世间大道,唯有一杀,可解百忧。
那人听闻,哈哈大笑,大呼:“妙,妙哉!”便引颈就戮而死。
岑伤的剑使得越来越多,却也越来越利。时间对他来说似乎已经没有意义,岑伤只是沉浸在杀戮之中,享受他人死亡瞬间脸上所带来的痛苦。曼妙的扭曲在五官之间攒动,感官的停顿,官能的停滞,还有僵硬的嘴角,一切的一切都值得反复品味。
偶有几时,岑伤会忍不住想,若这些表情出现在岑安和与岑不害的脸上,定然能短暂击碎他们那原有的干瘪的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