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宗的小师弟在街上见到那个跟叶冰裳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时,眉梢扬了扬,并没有多惊讶。
五百年因果勾连,太多旧人牵涉其中,她也没理由不会是其中之一。
那人也看见了他,眉尖一蹙,黑色的瞳仁闪动片刻,转身离开。
“怎么了小师弟,忽然发什么呆?”
其他逍遥宗弟子发现少了一个人,高声喊他,转身前沧九旻无机质的目光深深看了一眼她进的那扇门的牌匾。
锦绣坊。
听着姒婴提起魔胎的事情,妺女轻抚着膝头妹妹的鬓发,声音轻柔。
“他是我历劫时候的仇人。”
“阴险狡诈,诡计多端。”
他们选择了不同的爱人,因此背道而驰,做了仇人。可也没人比他们更知晓对方的底细,那灵魂深处永不止息的贪欲和污糟心思。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才加倍互不相让。
看着姒婴抱着她膝盖像儿时一样睡去,妺女眉尖轻簇,提及旧事,不可避免又想到萧凛。
公冶寂无是她檐下似曾相识燕归来,不知堂前旧时恨。
他越像萧凛,她便越痛苦。
并非他不如他,只因终究不是他。
锦绣坊前风铃叮铃轻响时,闲倚窗边昏昏欲睡的妺女眼睛一亮,提着衣摆朝外跑了两步,忽然又回身,确认遣散了其他魔物,方到大门前打开门闩。
妺女眼角轻软的笑意在看清他身影的瞬间结了冰。
“是你。”
她瞥一眼那头戴银冠身穿天青袍服,衣袂飘摇的青年,他神色温和,看着她的眼瞳却是漆黑。
“我来找…叶冰裳。”
他话音未落,一声脆响遍彻寂静庭院。
沧九旻的头朝一边偏去,脸皮上浮出道红印,妺女没留力气,他嘴里尝到一丝腥味。
毓灵仙子不肯认澹台烬,对沧九旻也若即若离。她不再将他当成原本世界里毁天灭地的魔神,不会一边说恨他一边救他,失望地扇他耳光,扯住他衣领将他按在身下,恶狠狠说要把他关起来一辈子。
她的世界广阔,一如她曾教他见过的苍生,他在其中微茫如沧海一粟。
他失望极了,又不敢露半寸爪牙,忍得胸口镇魂钉不断发作,剜心蚀骨。
此刻看着妺女的神色,心口沸腾的苦痛才平息一二分。
还有人和他一样在旧日漩涡里挣扎。
伸出舌尖舔了舔刺痛的唇角,沧九旻声音平静,偏着头看她,“看来她在。”
“关门。”
她头也不回地朝院内走。
沧九旻很听话地关上门,跟在她身后,踩过蜿蜒石径。
“在等萧凛?”
“他不是。”她立刻出言反驳,似乎不太想提起那人名字,神色愈沉,“何况…萧凛在哪,你不是最清楚吗。”
当年她与萧凛死别两地,从未奢望失而复得。看到记忆中那人活生生站在面前,喜悦刚生出一寸,就被更大的恐惧淹没。
留影信里他身影点点消散的情景在心里翻来覆去,妺女恨不能将公冶寂无绑在身边,但又只能耐着性子将指甲在掌心掐了又掐,布好陷阱等着他送上门。
房门关上的片刻,墙上两道影子便纠缠在一起,配饰叮当零落满地,她将沧九旻推在窗边榻上,他反手扯着她胳膊,带着她摔在自己身上,含着她颈侧皮肉留下咬啮红痕。
这样隐秘的纠缠,始于五百年前,她与萧凛的婚宴。
萧凛满面忧色转身离开时,叶冰裳眼睁睁看着那人大红喜袍的袖角从她手中一寸一寸抽落。
她呆坐着发愣,遮面的流苏不摇晃。她明白萧凛重责任,娶她为侧妃也不过是因为她体内多出的一条情丝罢了。
可还是会忍不住失望。
忽然身后的门被人推开,乌鸦直冲进来,她像被猎犬逼到角落的鹿,缩在矮几旁,片刻后才看清那人逆着光的身影。
那一日澹台烬穿得隆重,玄色外袍上点缀着闪光的黑色珠子和羽毛,墨色纱袖轻拢,上面也零星钉着珠子,艳丽如血的里衣从领口和袖口露出一截,像红线缠着他的脖颈手腕。
她记得的,澹台烬曾经等在她走过的路上,借天气冷要送她一件斗篷。
景国质子低头俯视她的双眼仿佛蛇在量度猎物,片刻后俯身捡了地上的护心鳞递到她眼前,一连串动作让她吓得发抖又忍不住觉得荒唐可笑。
——就连澹台烬这样的人,也会因为她体内多出的那条情丝另眼相待吗?
她握着的这颗筹码,在景王夜闯盛王宫时终于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