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一个背影颀长的少年走在空荡荡的校园里。
傍晚的微风带着些许凉意,吹散了白天闷热的暑气。藏在树荫里的夏蝉似乎来了劲儿,撕心裂肺的蝉鸣如同一道利剑,贯穿整个教学楼。
“抓到你了!”
少年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男音,公鸭嗓,裹挟着浓重的恶意。
还没等他回过头,就被人扯住背后的书包背带,一把推进旁边的厕所。
全新装修的卫生间铺着洁白的瓷砖,宽敞明亮。他踉跄了几步,脚下还未站稳,小腹便挨了一脚横踹。
这一脚踢得很重。
只听到“咚”的一声,少年弓着腰,重重摔在坚硬的地砖上,身体又向后滑出一段距离,才堪堪停了下来。
书包的拉链被扯断,里面的课本散了一地。
“嘶……”少年从地上坐起身,一股刺痛从掌心处传来。
不知道刚刚摔倒时,碰到了什么东西,把手划破了。
他翻开自己的手掌,葱白的手指连着指根,显得十分雅致,细碎的血珠沿着掌心中间的生命线涌了出来,像一串落入雪地的红梅。
“沈云哲,你可真是好大的面子。我喊了你几次都不出来。还非要我们老大亲自上门来请你。”
一团浓重的阴影沉沉地压了上来,盖住了少年的身体,三双球鞋的主人走到了他的脚边站定。
沈云哲放下手掌,顺着堆在球鞋上的松垮裤管向上望去。
靠后的两个男生是班上有名的混混。中间为首的男人他并不认识,身形很壮,肩头披着高中部的校服,似乎是高年级的学生。
他没有开口,只是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脸上的表情充满了人性的丑恶。
此时,刚上初一的沈云哲还不能熟练地读懂人类脸上的表情,并不知道对方在看什么,也不在意。
他轻瞥了一眼,审视的目光只在三人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便划了过去。
沈云哲转过头,视线透过人墙的间隙,看向躲在三人身后,身体瘦弱,戴着一副笨重的黑框眼镜的第四个人,开口问道:“这就是你突然来找我换值日表的原因吗?”
前几天,班里的第二名突然找他,说自己家里有事,希望能和他换一下值日表。他答应了。
否则他今天不会在这个时间点还留在学校里。
沈云哲问询的语气十分平静,好像只是随口问了一下明天的课表。
被点到名的学生身体猛地哆嗦了一下。他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心虚地望向坐在地上的沈云哲。
这个长相优越的少年就这么闲适地坐在洒满课本的瓷砖上。即使被三个恶霸围在身前,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沉静,看不到一丝波澜。
洁白的衬衫下摆上印着一个黑色的脚印,滴血的掌心就这么随意的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撑在身后,修长笔直的双腿微微屈起一条,姿势十分放松,就好像坐在自家客厅的地毯上。
不,是完全没有任何表情。
沈云哲的眉眼浓艳,瞳仁天生比普通人大一圈,瞳色是少见的纯黑。
当他凝瞩不转地审视一个人的时候,像极了一只不通人性的冷血动物,终于不再伪装成人类,懒洋洋地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
侵略性十足。
戴眼镜的男生被盯得毛骨悚然,说话变得结结巴巴,“我也不想的。我、我是被逼的。”
“四眼仔,这么虚伪就没意思了。”站在一旁的小跟班嘻嘻一笑,用胳膊一把勒住眼镜男生的脖子,将他拉到跟前,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你不就是被打怕了,才主动请缨的吗?明明咱们都是一伙儿的,现在装什么白莲花。”
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群羊效应。
屠夫提刀进了羊群,总是要杀掉其中一只羊的。四处逃窜的白羊如果发现羊群中有一只和自己颜色不一样的黑羊,那么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白羊会帮着屠夫追杀自己身为同伴的黑羊。
因为白羊觉得,只要有新的受害者出现,自己就安全了。
沉默的白羊,持刀的屠夫,无助的黑羊,构建成这场充满恶意的献祭仪式。
当一切了然后,沈云哲收回目光,顿时对这场闹剧失去了兴趣。
站在另外一侧的跟班似乎特别喜欢看好学生内斗。他见沈云哲没什么反应,于是咧开嘴,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
“他早就想弄你了,总是怂恿我们来找你玩儿。”小跟班故意提醒道:“只要把你搞掉。他就是班里的第一名了。”
“他嫉妒你,嫉妒得恨不得你去死。”
沈云哲似乎是突然发现了什么,蓦地抬起头向眼镜男孩看去。
“我没有!我没有……”戴眼镜的男生双手扒着扼在颈间的手臂竭力反驳,只是声音越来越小。
这个身形瘦小的男生看着可怜兮兮的。他的脸颊被校痞的小臂勒得变了形,黑色的粗框眼镜歪向一边,摇摇欲坠,只剩下一只眼镜腿儿堪堪挂在耳朵上。
他还在竭力地小声反驳。可他的眼角紧绷,掩在镜片后方的眼珠溢出阴鸷的郁气。说话时,提起上唇时因为太过用力,挤出一道轻微的鼻唇沟。
沈云哲微微眯起双眼,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男孩的脸。
这是不屑,厌恶和排斥。
还有隐隐的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