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国国君此番突然抖擞精神,必然是有他人在做推手。
少年在脑海中将几方势力翻来覆去地思索,仍想不通会是谁的手笔,随后很不经意地想起了商晴——那个发誓要为她大哥哥报仇的女子。
若是她,这件事倒是解释得通,只不过后来商晴音讯全无,与他们断了联系,小殿下一直以为她已遭了商狄的迫害,此时便不太敢下定论。
而商狄则是完全没想到商晴那一茬,他太自傲,从不将手下败将放进眼里。
这世上唯有两人能让他全力以对,一个是仿佛象征着天意的喻稚青,而另一个却是那个在所有明眼人眼中都昏阙无用的歧国国君。
因一些旧事,歧国国君很微妙地成了压在商狄心头的一座高山,即便商狄理智上很清楚那老家伙已不足为惧,但心理上却总是下意识地要感觉不安,而那股不安又是那样的强大,足够让他失去一些最基础的判断。
商狄突然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嗤,却是转开了话题,手指轻抚着下巴,气息沉重而阴郁,仿佛筹谋着一桩诡计。
“孤今日又活埋了一批人。”他同喻稚青说,“就是你打算带着一起逃走的那帮平民。真有意思,连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孩都混在里头,个头甚至没有他手里抗的锄头高...还有些女人也在,一群子老弱病残,竟妄想着要来救你。”
想起当时哀鸿遍野的场面,商狄却心情好了许多,甚至愉悦地扬起唇角:“原以为是多么硬气的家伙......杀他们的时候不还是跪在地上求孤,喻稚青,看来你的子民对你也不是那么忠心嘛。”
喻稚青最恨他草菅人命,强按下心中怒火提醒道:“商狄,他们现在是你的子民。”
商狄听出喻稚青的言下之意,笑意更甚:“是啊,所以主子要他们死,想必他们也没什么怨言。”
小殿下听不下去这种歪理,但还记着等会的计划,小不忍则乱大谋,袖摆下的双拳攥得死紧,他咬牙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们家不是一向以仁德治天下么?这些蠢货会那么信仰你,也无非是觉得你会是个仁君。”
商狄突然凑得极近,几乎能将彼此的睫毛都看得分明,喻稚青在那双布满血丝的瞳孔中读出了癫狂和残忍,只听对方玩味地问道:“喻稚青,这么多人因你而死,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个仁君么?你敢说你拖塞北进这趟浑水时没有半点私心?何必惺惺作态,若你当真怜惜天下人的性命,此时尽早投降才是明智之举,你若学着好好当条奴狗,孤或许会饶他们一命。”
“我从未以仁德标榜自己,也从不认为他们的死和我毫无关系。”喻稚青深吸了一口气,毫不胆怯地望进商狄眼中,他的眼神坚毅而明澈,“是我对天下有所亏欠,但如今这种情境我只能以战止战,以杀止杀,至于天下苍生,我以后自会补偿。”
商狄不屑地笑出了声:“虚伪至极。”
小殿下并不恼,继续往下说道:“而且你也不会因我臣服而停止杀戮。外面那些奴婢谁不对你百依百顺,外头那些臣子谁不对你卑躬屈膝,你残害的无辜难道少了吗?你自己要发疯,错从不在旁人。”
商狄的脸一寸寸地冷了下来,眸中满是阴鸷和锐利,越发像一条嘶嘶吐信的毒蛇,两人对视良久,商狄猛然出手,狠狠掐住喻稚青下巴,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
少年下颌被他那只枯骨般的手掐得生疼,甚至能听到骨头被攥时的声响,商狄声音发狠,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咬碎:“孤就说你今天怎么老实起来了,如今这样才像你。明日大军就准备启程返回帝京,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识时务,至少还能坐着轮椅回去,若还一意孤行,明日就找个狗链子把你栓着爬回去,当人还是当狗,你自己选!”
喻稚青在疼痛中勉强挤出个无畏的笑,他原本想要隐忍的,可商狄显然是如何都不肯放过自己了,他艰难地挥了挥手上的折子,回敬道:“回帝京?你父亲不是打算迁都了么?你有时间关心我做不做狗,不若快点回去找你爹当狗,说不定他比你有良心些,不至于舍弃你——”
听到喻稚青提到商淼,商狄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竟直接将喻稚青扔到冰冷的地砖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商狄犹嫌不够,此时也忘了太医的嘱托,又对着地上的少年狠踹了几下。
喻稚青蜷缩在地,身上无一处不是痛的,原以为商狄还要继续殴打,但身穿朝服的男子却忽然又冷静下来,只是一味的笑,时不时抽搐一下,同时低声说着一些不连贯的字句。
他拾起掉落在旁的那本奏折,对喻稚青说:“很可惜,商淼看不到这个折子了。”
喻稚青很无意地戳中了商狄最心底的黑暗,虽不知内情,但此时却也看出商狄的精神状态极不正常,他以为商狄至多会把折子撕碎,谁知商狄竟是将那本奏折撕成纸团后一口口塞进自己嘴里,像享用什么美味一般直接咀嚼吞了下去。
——小殿下忽然明白商狄嘴边的墨迹是怎么来的了。
他甚至隐隐有些明白商狄那些怪癖的缘由,然而下一瞬商狄就把没吃完的纸屑往喻稚青嘴里塞,尽管小殿下努力推拒,但商狄疯起来时仿佛有一股蛮力,喻稚青无法抵抗,舌尖尝到了一些松墨的味道。
松墨固然名贵,但那入嘴的滋味绝算不上美妙,更重要的是这些纸张干涩得要命,牢牢贴在口腔的任何一处,喻稚青快要被噎到窒息,好不容易等到商狄将他松开,便听见男人在他头顶阴冷而平静地说道:“想知道你父母怎么死的吗?当时你母亲本来有机会逃的,但是为了找你,主动又跑回宫里,结果被士兵抓住,他们打算轮奸她——”
“你父皇赶了过来,但他的侍卫很快也被我们杀光,他只能努力把你母亲护在身体下面,不让别人靠近,士兵怎么踢怎么打都没把他弄开,最后只能拿油浇到他们身上,然后一把火把两个人都烧了。对了,被烧的时候你那父皇似乎是想保住你母亲,主动要移开,是你母亲抱着他不肯放,宁愿两个人一起被烧死,等烧完的时候,两个黑巴巴的身体都还抱在一块。”
“喻稚青,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和你母亲长得真的很像。”
商狄再度抬起喻稚青下巴,对上那双恨极了的眼,突然生出个极有意思的念头,好整以暇地说道,“你说,若你也被那样,商猗会不会像你父亲那样赶来救你?”
【本章阅读完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