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幽灵区也会下雨。
从地面上和工业园区里迸发出来的污水会顺着年久失修的排水管道漏下，像雨水一样降临地面，带着腐烂的恶臭和重金属的味道。这样的液体会腐蚀虫族的肌肤和机械义肢，造成他们某些程度的变异。
下雨了。
破烂的小酒馆内，一个戴着面具的娇小虫族——现在大家都知道他是简玬了，手里拿着一幅卷边的扑克牌，翘着二郎腿和对面酒红色短发的高大雌虫对赌。
怪异的是，不同于往常面具人奇高的胜率，他们常常打成平局。
窗外是哗啦啦的雨声，幽灵区接触不到阳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被一再地混淆压缩。劣质的霓虹灯灯光闪烁，照射在面具人有些诡异的、安静的机械笑脸上。
“我又赢了。”
博赫特丢下手中的牌，身子朝后仰，靠在了沙发上，嘴角噙着挑衅的笑，看向面具人：“你根本不是面具人，他不可能这么弱。”
电子面具闪烁了几下笑脸，经过处理的声音从面具之下传出：“何以见得？”
“你一直在玩牌，面具人会这么闲吗？还是说，你在这儿等着我？”
博赫特的目光带了审视，逡巡在这个上下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虫族身上。因为对方穿着卫衣，看上去连身体轮廓都相当模糊，但说实话，这也和他记忆里的“雄虫”相差太多了。
毕竟他和圣虫第一次见面是在高级宴会厅，虽然圣虫看上去在他身边时也很平易近人，但终归做不到这么发自骨髓地……土。
圣虫身为雄虫，给人的感觉高贵而独特。
他面前这个家伙反而像是早就在幽灵区浸淫了多年，别说像个雄虫，就连有谁说对方是个上等虫族，博赫特估计都要在心里打个问号。
给人的感觉反而像是幽灵区遍地都是的那种模仿面具人的骗子，一抓一把，随处可见。
“我当然是在等你，我怎么会撒谎呢？”
电子合成音听不出情感，戴着手套的手也观察不出任何微反应。
“骗子总爱这么说。”
“呵呵，是的。”
他们的对话被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掩盖，在博赫特观察着简玬的同时，简玬也在观察着对方。
酒红色的短发，看上去硬且直，贴着头皮推得极短，看上去和那些上流社会的贵公子们着实不太像，但一眼就能从五官认出来这是和卡莱沙同一血脉的家伙。剑眉星目，五官轮廓深邃，却没有过分的棱角，同样是一张相当有侵略性的脸，却因为没有长卷发的修饰而少了相当的深情感，更像是玩世不恭的纨绔。
就算同为少爷，兄弟俩气质差太多了。
他知道卡莱沙还有个弟弟，但不知道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
和音乐声一样震耳欲聋的，还有窗外人群的抗议声。
“反对人工智能！”
“一切都是资本家的阴谋！”
“禁用银行家的系统！”
虫群的嘈杂像是电影里蒙太奇镜头下丰满而有乐趣的背景音，酒吧里的疯狂与混乱同样依旧，该做爱的做爱，该吸粉的吸粉，有的虫族在两千年前就被发明出的赌博机旁酩酊大醉，嘿嘿直笑。
酒吧里墙壁上大片用发油彩绘制的彩色装饰画上画着做爱的天使和恶魔，两个长着虫甲的肌肉大汉。这可算是艺术品。
简玬躺在劣质皮革制作的沙发上，享受着这一切，他的食指与中指夹着一张晃晃悠悠的扑克牌：“要来点机械义肢么？绝对的好货。”
博赫特反问：“你根本就没带机械义肢，你打算怎么给我？”
“这还不容易？”简玬说，“你随便指个你喜欢的，我拆下来给你。难得有谁陪我玩那么久，我可以五折卖给你。”
博赫特随手指了指窗外贴着墙呐喊的虫族。
然后他看到面具人站了起来，走出酒馆的门。
过了一会，酒馆外发出一声惨叫。
面具人拖着一条机械腿走了进来，扔到博赫特面前的桌子上：“喏。”
门外的雌虫骂骂咧咧地往里头开了几枪，然后拖着剩下的腿走了进来，满眼愤怒地朝简玬大吼：“把我的腿还给我！”
“你怎么证明这腿是你的？有证明吗？谁替你证明？你怎么证明它不是我的？说不定你已经转让给我了呢？我敢说你刚刚是自己把腿给我的，就在刚刚。”
然后简玬把视线转向饶有兴致的博赫特：“你的货到了，给钱吧。”
“我不想要了。”博赫特立刻回应。
“好吧，”简玬耸耸肩，拎起机械腿丢到那个还趴在地上的大汉眼前：“他不想要了，送你了。”
博赫特问：“那如果我说我又想要了呢？”
简玬叹了一口气，认真地回应：“那我只能把你的腿拆下来了。”
“你刚刚那套话很符合我对银行家们的刻板印象，现在我相信你有可能是面具人了。”
简玬礼貌地回应：“谢谢，你也是。”
博赫特眯起眼睛：“你认得出我？”
“你天天上电视，那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