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胎儿仍在父体时,他只能感知到自己。
温暖而舒缓的液体包裹着他的手脚,简玬在温暖中有些分不清那究竟是不是个梦境——但那应当不是个梦境。
简玬睁不开眼睛,但他知道自己同时在沉睡。他同样地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梦境,而此刻他并不存在于美梦之中。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他被什么力量牵扯着,被包裹在温暖的羊水,静静地躺在某个雌虫的孕囊里。
雌虫文明的个体彼此互相分裂,他们也许有镜像神经元,能够进行一定程度的共情,也能够成群结队地行动,却始终是独立的个体。所以他们疯狂地寻找团体,最终却彼此分裂,永远不能理解别人,也永远不能被别人理解。
如果他真的与雌虫一致,这个世界的末世预言也不会揭露一个全然不同的文明。
所以此刻,他应当在沉睡,也完全有可能同时蜷缩在某个父体温暖的肚子里。
这就是雄虫。
一个雌虫文明早已遗忘,也无法解释的种群。
正如人类的逻辑和思维模式已经完全不能拿来预设虫族文明在这样的科技发展程度上会做些什么,雌虫文明也完全没有能力去理解雄虫。
简玬并不算安静地躺在父体的肚子里,贪婪地感受着孕育他的父体的心跳带来的震动。
咚、咚、咚。
相当强健的心跳,这样强大的父体可以给孩子足够的营养支持。
孕育一个孩子会给父体分泌激素,这些激素会让父体拥有不合时宜的父爱。他在孕囊中和父体争夺一切营养。
他能感受到孕育着他的父亲的生命力和对方有节律的呼吸,最终这些养分和氧气都会被他用尽全力掠夺殆尽。他是一个怪异的入侵者,将或许本不属于他的一切掠夺。
他挥动着自己脆弱的手,抓住了另一团肉块的其中一部分,准确的说,他抓住的是另一个胚胎——那个胚胎比他更为强大,更为健康而有活力。身处胚胎之中,简玬没有办法睁眼,即使继承了另一个个体的智力,也并不妨碍他现在处在某种懵懂无知的混沌状态。
他永远是孩子和成人的集合体。
本能取代了理智,食欲替代了怜惜,雄虫的胚胎将另一个同样被孕育于腹中的个体生生拽起,如银针般的尾勾锁住另一个健康的胚胎,注入毒素。
身为突兀的外来者的他感受到了父体痛苦的蠕动,温暖的羊水中,心跳声更为强烈。简玬听到了一个有些痛苦的抽气声,声音来自——似乎是来自某个他熟悉的雌虫,不过这不重要。他的出现让孕育他的雌虫强健的身体产生了本能的排异反应。
他全心全意地杀死父体中另一个胚胎,而另一个胚胎甚至没有能力反抗,似乎也并不打算反抗。
当生存的欲望无法被满足,死亡本能会让个体融入这个世界。一个落后的个体会为新的文明让路,无关道德。就像陨石落下会砸毁建筑,暴雨会让大坝决堤,一切都在客观地发生。他在吞食一个本应健康成长的雌虫的胚胎,而他是个雄虫。
在某个文明设定好的基因里,谁本应是谁的养分?
简玬翻滚着,不顾父体的痛苦,抓着另一个胚胎死在腹中的尸块,张嘴撕咬。温热的血肉进入他的腹部,他还没有味觉,但他仍在不停进食,然后不断成长。以突兀的、本不属于这里的姿态成长,愈发成熟。
一个畸形的文明可以养育出全然的怪物。
怎样的文明完全无法理解任何其他个体的情感,甚至不需要“货币”这个概念,也抛弃了任何道德观?
——一个只有“我”的文明。
从未分裂,自然也不需要分歧的存在。
进食只是本能,胚胎没有情感。他大口地吞咽、同化、消化,客观的死亡就是死亡。他是一个突兀地出现在慷慨的父体中的怪物。简玬不断地进食,将最后一点“同类”的尸体吞噬殆尽,然后慵懒地静静被裹在羊水里。
当他被父体孕育的时候,他也与父体融为一体。
腹中的孩子在激烈的动作之后终于平稳,父体的呼吸和心跳也渐渐恢复平静。
他能感觉到腔壁微微收紧的触感,还有隔着皮肉小心翼翼的抚摸。这样的温柔和父体的性格真是不像。
这种温柔让人舒服,简玬动了动,以示回应。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他很快再次陷入睡眠。
等简玬再次睁眼的时候,他躺在银行为员工设置的休息室里的床上。
为了调试那个程序,他已经睡了几天银行了来着……?
不知道,记不清了。
简玬坐起身,去拉开落地窗的帘子,看窗外的阳光。
千里的地下是下等虫族,而他在地面的顶端。
雌虫文明对攀登顶端和掠夺同类习以为常。
雄虫也不是那么不擅长伪装。
简玬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他的另一幅躯体在某个雌虫的腹中沉睡。他去洗漱,然后打开员工休息室的门。清晨的银行空空荡荡,这样的空荡让简玬感到很自在。
最后一部分程序也被他完全移入银行的系统内部,所有员工都会清楚塞尔斯的军火工厂究竟应用了怎样的科技来研发新的东西,而且他们必须使用这样的程序来提升效率,这是简玬的命令,就像数千年前他们将电脑接入了互联网系统。为了进行商业竞争,资本必须不断地更迭新的科技来适应它们自己,它们清楚自己必须依靠创新来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