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瑀是被外面家仆们的吆喝声惊醒的,判断不危险后心下稍松,接着便觉得烦躁。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但是外面声音又似乎没有停下来的迹象,索性爬了起来。
照以前他的权势,若是有人敢在他睡觉时发出动静,如果没有要紧事,那便是死路一条。然而现在的他什么也没有,即使半夜被吵醒,再乖张的性子也得忍着。
当然,还有个原因:那时候他管着整个锦衣卫镇抚司,每日像个被抽打的陀螺一刻不停地转,睡眠时间就显得珍贵稀缺,现在不得不闲了下来,除了看书就是在不足百步的院子里随便走走,睡觉也就可有可无了。
他踩着鞋子踢拉着走到门口,见着大片大片的红光,灯笼挂了一路,自己所在的偏僻小院都不得不跟着热闹起来,他被这光照得刺眼,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才瞧见灯笼正面贴着一大大的囍字。
他又探出点身子去看走远了依旧能听见喧闹人声的队伍,正把这份喜庆劲带到更深的角落里去。
陈念柏?
他下意识吐出这个名字,想想也就只有他能弄出这么大的排场,但是他疑惑的是陈念柏娶亲怎会如此突然,毕竟过去的这些年,即使他并非有意地去打听这陈阁主的花边新闻,仅是当时从周国走到元国再到遇见陈念柏本人,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就足以让他把名声赫赫的陈念柏所有真真假假的逸闻趣事听了个遍——和各种美若天仙的女子交往甚密,和各种风流倜傥的男子同吃同住,甚至还有传他和当今天子的绯闻的,当然不管是哪个人哪个故事,最后结尾都是,陈念柏依旧保持单身。
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难道真遇到喜欢的人了?
……我在意这些做什么。
被夏夜热风一吹,崔瑀反应过来,他三房四妾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躺回去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崔瑀又被吵醒了。
他愤恨地翻了个身,一只手找到被自己蹭到腿边的被子,刚拽过来打算蒙住头,胳膊就被人拽住了。
这把他吓了一跳。
他睁大的眼睛还没适应暗度,就看到床边站着一个人。
崔瑀一瞬间出现了好多想法。
他先是想到剑要是还在自己身边会怎么样,然后又想到哪怕就在手里握着,依自己这两条废人一样的胳膊估计也挥舞不了几下,接着又想到倘若自己没被陈念柏强迫着吃下那个化功散,就算自己武功不敌对方,好歹也能提前察觉到动静早早做好准备,而不是人都到自己眼前了还一无所知。
最后的一个念头是:陈念柏,崔某与你不共戴天。我诅咒你……
他的毒咒还没来得及发,就被床边那人的话给打断了。
“起来,快点。”
崔瑀一愣,听出这声音是陈念柏身边那个侍卫小六的,又见小六一挥手,外面院子里——竟然已经站了好些个人,他甚至没有察觉——的小厮就鱼贯而入开始装扮起来。不久前在院外看见的火红蔓延进了自己的小院,以及屋内。
他反应了过来,没有动弹,压着火气说:“他什么意思?”
抱着胳膊倚着门框的小六偏过头冷冷道:“就是这个意思。”
小六算是跟陈念柏最久的人,在周国时就跟着,那时候拜这家伙所赐受了不少苦,现在想来都气得牙根痒痒。谁知道阁主这是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竟然要娶崔瑀过门——做妾。就算只是个妾,也是抬举他了。
崔瑀还问他什么意思,他更想知道阁主到底是什么意思!
越想越气,小六又是狠狠瞪了崔瑀一眼,倒把崔瑀搞得发不出火了。
他看见两个侍从捧着一件大红色的衣服过来,看不出样式,但无疑是成亲用的,他担心一抖开是条新娘的嫁衣,没有接。
他本应该歇斯底里的,比如把那盏琉璃灯摔地上,一脚把桌子踹翻,比如想办法把衣服撕烂,或者破口大骂,但他知道一切反抗只是让不可被更改的结局晚一会儿出现罢了。
这个念头在他扭过头看到窗外院落里站着的几十个小厮时露出了一点苗头,此刻破了土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他无法撑起一点意念和自己说他还可以反抗。连这么多人进了自己院子都未曾察觉,他又能做出什么改变自己的处境的挣扎吗?
他果然还是猜中了,衣服未等完全展开,他就瞧出了样式,拳头攥了攥,松懈下来。
陈念柏看着小六进屋,等他说话。
小六走的时候还一副赌气的样子,现在忍了半天,没忍住,还是主动开口了:“他都弄好了。”
“没生气?”
“几乎没有。”
陈念柏有些意外。他只猜到崔瑀不会像以前那样矜愎,但这么乖倒是没有预料到,忍不住“咦”了声。毕竟他可做了两手准备,倘若崔瑀因为女式婚裙恼了,到时候再将男式婚服拿出来,相比于裙子,崔瑀大抵就能老老实实选择婚服,少耍些性子。居然恼也没恼?
“不过我觉得……”小六迟疑了一下,摇摇头道,“算了,也没什么。”
陈念柏挑挑眉,没继续问。
小六莫名想起崔瑀那副眉眼低垂的乖顺样子,倒变了想法,对崔瑀来说,作为“女子”嫁给陈念柏大概比死还难受吧。
陈念柏毕竟是穿越来的非本地人,婚俗什么的完全不懂,除了吩咐一句小六负责外,其他的全都让下人去办了,他悠哉悠哉等着抬崔瑀的轿子过来就是了。
不过他没料到这元国搞得能这么喜庆,一出门被满街的红缎子红灯笼红囍字迷了眼,一群布衣百姓还过来道贺,他再一回头,自己好好的清安阁上面拉着一条横幅:恭喜陈念柏阁主与崔瑀口口新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