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以珩做完笔录以后,向警察确认了凶手就是蒋永庆,便趁着有酒鬼闹事偷偷拍了桌面上的用于指认的照片。
照片上是面黄肌瘦的中年男人,虚弱的外表下透露着连照片都无法掩藏的阴险。
根据曾岑描述,蒋永庆是个赌鬼兼酒鬼,他既然能在出狱后敲诈任溪就意味着这混蛋在狱里完全没反省,出狱后又摊上了大麻烦才会冒着再次违法的风险在保释期间内上门敲诈。
程以珩装成蒋永庆的远方亲戚,拿着照片在蒋永庆假释指派的社区周围三公里活动范围内所有的大小堵场、洗脚城内一一询问,终于在一个昏暗的地下牌厅逮到一个蒋永庆的牌友,轻而易举地就用钱就套出了他打工的工厂。
蹲了几个小时,蒋永庆终于出门了。昏黄的路灯下,程以珩远远就看见,那个略微有些佝偻的男人,嘴里一边叼着烟,一边念念有词嘟囔些不堪入耳的脏话。趁他朝路边吐了口浓痰,程以珩得以捕捉到他的正脸。
是他,是这个把任溪前半生至于黑暗中,又迫不及待毁了他的下半生,自私、贪婪又愚蠢的渣滓。
程以珩踩下油门,加速后呼啸而过的风从他的鬓角蹭过,刮得他生疼,但他已经顾不上了。
他红着眼紧紧握着方向盘,手心溢出不知名为紧张还是兴奋的汗水。
那一刻,他的眼前幻视出一年前的雨夜。他撞的不是蒋永庆,而是那个把他生命之光夺走的人,那个懦弱无能、软弱逃避的自己。
程以珩一脚油门彻底踩到底,仪表盘上的数值在一瞬间猛增,坚硬的车体狠狠撞了上去。
“砰”
……
躺在地上的蒋永庆粗喘着大气,血液反流到喉管里让他有了窒息的恐惧。前面有人走近,他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颤抖着朝面前的男人伸去,用尽全力嘶哑地喊出声,“救……救……我。”
可惜眼前的男人并不是一位温柔的天使,而是索命的无常。
他屈膝蹲下,粗暴地扯起老人的头发,再次和电子屏里的照片比对了一下,确定是同一个人,便重重地丢下了他的脑袋,顺便踹开了老人用尽全力扒上皮鞋的手,就像甩开不小心沾上的泥点子一般。
“啧。”头发上的血渍沾到了手上,男人抽了张纸把手掌上蹭到的红色擦拭干净,拨通了电话。
老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往前爬,被程以珩一脚踩住,一动不动。
“110吗?我想报警,我不小心撞到人了。”
这天,蝉鸣依旧,只是多了几声警笛伴奏。程以珩被反扣在警车上,动弹不得。关上门前,看见对面救护车上,浑身是血的蒋永庆一动不动,他露出了今年第一个笑容。
平凡的一夜,程以珩和任溪分隔城市的两端,两个人都被关在密不透风的玻璃墙里,只不过程以珩的手上是铁质的手铐,任溪手上则插满银色的针管和青紫的伤痕。前者在警局里醉鬼的胡言乱语声中彻夜未眠,后者在呼吸机的检测声中没有醒来的迹象。
眼前是破碎的光晕,像一群蚊子一般上下飞舞。任溪伸出手去,却怎么都摸不着,碰不到。这些碎片彼此相连,连接成一张有弹性的网中,任溪仿佛置身在四面环绕的玻璃房里。
他向前靠去,仔细一看,碎片里居然全是自己。有一岁还在地上四处乱爬的笨拙,有八岁时放学后坐在母亲自行车后座的喜悦,有九岁偷东西被抓后的耍赖,看着这些滑稽的画面他不禁想笑出声。
可是笑容没能持续多久,再往后的碎片里便是任趴在妈妈背上擦药的悲伤,生怕被丢下的恐惧,目睹鲜血无能为力的绝望……任溪越看越难过,他试图用拳头砸破这些可恨的部分,但直到拳头砸出血也没能把他们打碎。
任溪突然感觉有人在身后,一回头居然是程以珩。
程以珩像稻草人一样矗立在他面前,眉毛低垂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怎么也在这?”
程以珩不回答,只是用小狗一般湿漉漉的眼睛凝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