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记忆是一卷卷胶带,那么他的那卷大概是上世纪留影机的产物。
黑白的世界里充斥着神色麻木的人,寄人篱下,颠沛流离的生活,女人的裙摆扫在他手上,他依靠在妈妈的身后,看着她一次次的弯腰,起了毛糙的发尾坠在他眼前摇晃。
以前不是这样的,听说妈妈也曾经是大小姐,但是他出生后就不是了。
他变成了私生子,她变成了没有姓的那个女人。
他有很多身份,眼中钉,肉中刺,总而言之,不是什么讨喜的玩意。
直到那天,坐了很久的很久的飞机,又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他带着笑,搓着手,把他们带回了家。
他不知道这次他会是什么。
这个男人自称是他的父亲,那一刻,一切遭受过的苦难变成了恨,藏在眼底,放在心里。
他一寸寸的扫过这个战场,看见了还带着白布的相框,在摆放出来的相片里,看见了…那个人。
是一个男孩,正站在别墅外的草坪上浇水,灰白色到他大腿的狗正跳起,用嘴去咬半空的水线,远处坐了一个留着短发的女人。
女人在带着白布的相框里。
男孩不见踪影。
他知道了,原来自己这次是一只鸠。
他要杀死鹊。
然而那天晚上等了很久,包括在足够坐七八个人的餐桌上都没见到男主人的…另一个孩子。
他的哥哥。
应该这样说吗?
头一回有了血脉相连的其他人,但是他只觉得恶心。
又或者…
看着那些洋溢着笑容和幸福,被定格在相框里的时光,他会觉得…
嫉妒。
不公平,为什么?
接完风,大人们聊了一会儿,他和妈妈都有单独的卧室,他头一回有了自己的空间。
有些辗转反侧。
忍不住去想,就在楼上的房间会是跟他的一样的吗?
大概会大一点吧。
没拥有过很多的人总是会计较得失。
他掀开被子,静悄悄的下了地,然后发现从客厅到楼梯口的灯亮着,一串脏兮兮的脚印后面跟着狗爪印。
上了楼。
他一转身,恰到好处的和站在上面的男孩对上了眼。
黑色头发跟他截然不同,狭长的眼下是睫毛投下淡漠又疏离的阴影,他脸侧贴着创口布,一动不动站在楼梯口看着他。
那条灰白色的狗呼哧呼哧喘着气趴在他脚边。
他想起了男人介绍自己另一个儿子面上喜忧参半的神色。
“方朝轩…朝轩其实是很好的,就是他可能在特殊时期,小孩嘛,他比较敏感…如果有得罪的地方……”
他那时候还品不出这些话里的客气,但是……
不妨碍他此刻带上笑,讨好的,谦卑的,虚伪的,藏住野心的。
“朝…轩哥哥是吗?”他想朝着上面走,张开口试图自我介绍,“我是……”
谁料到对方转头就走,碰一声关上了房门。
留下一句,刺人的。
“小杂种。”
啊。
他停下了脚步。
他看见那只鹊了。
是一只冲动的,易怒的,暴躁的鹊。
并不难对付。
方朝轩并不难对付,不,应该说…
非常好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