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靖死了。
死在床上,玩过了头,窒息而死。
俞澈那时候因为开会耽误,刚刚和宋长亭一起吃完晚饭,在回办公室的路上就被拦住了。
他们是第一批赶到现场的。
俞澈当机立断,把房间里的侍应生都遣去找经理,只留下他和宋长亭两个人。
看到床上已经咽了气的瘦削身体,宋长亭几乎是一下子扑到床边,握着路靖的手哭得撕心裂肺。
而俞澈却站在床边,面无表情。
他有一种感觉。一种很离奇的感觉。
一种介于悲痛和讽刺之间的感觉。
一种呼之欲出,但又如鲠在喉的感觉。
一种在海里溺水,嗓子里呛了很多水但是还没有沉没的感觉。
明明是路靖死了,但是俞澈却开始走马灯。那些如老旧电视机般一闪一闪的画面里,人影驳杂,陌生又熟悉,无序又连贯,但没有路靖的身影。
哦,这是路靖的回忆吗?
是他替路靖在走马灯。
那路靖在弥留之际的时候,看到的又是什么呢?
俞澈望着他毫无生气的惨白面孔,和纤细脖颈上已经沉淀成紫色的指痕。
或许是那位现在已经吓晕过去的尊贵客人满头大汗,咧着嘴角,状若疯癫的脸,和头顶比血还要红的昏暗灯光。
他这样,是一个人在朋友死了时该有的反应吗?
这时,一个侍应生匆匆忙忙地闯进来,说找不到经理的踪影。
俞澈把自己从思绪中拽出来,跟他点了点头,拍了拍宋长亭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出去了。
一般情况下,会所里要是死了人,都是低调处理,不报警,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事后再给知情人一笔封口费。
不过现在死的是会所里的摇钱树之一,路靖。
俞澈有足够的理由,把很多高层叫到会所来,就说是要商讨事情如何善后,未来会所要找谁来顶替路靖的位置。正好,今天下午刚刚开过一次本月总结例会,很多高层都在本市,在事态紧急的情况下,一小时内应该会集结。
俞澈和祝枫他们之前还在发愁,现在他们三人的任务完成的七七八八,应该如何寻个机会赶紧结束任务,避免时间长了增加不必要的风险。
正好,路靖的死为他们创造了一个机会。
他走到一个隐蔽的角落,打开手机,看到燕昭给他发消息,说要今天来找他。俞澈阖了阖眼,深吸一口气,回复:“你今天别来了。”
他没有停顿,马上拉黑燕昭的手机号,删除消息记录,退出界面,一边拨通了经理的电话,一边用另一只手掏出一部老式的按键手机,发出去一条消息:“路靖死了,准备约一小时后收网。”
“别来了?”燕昭蹙着眉头盯着手机里的消息,“苏晁,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话说得这么绝对,总不可能是在欲擒故纵吧?”
“燕总,我认为他就是字面意思。”作为燕昭的秘书兼好友,苏晁从来都是不苟言笑,正经的很,明明才二十六,却比六十六的老燕总更像老干部。
燕昭没有在意苏晁这种实话实说的性子,毕竟早就已经习惯了,“不是吧?我们都一周没见面了,他都完全不想我的吗?”
“燕总,我认为既然你们两人是交易关系,那么周先生肯定是希望燕总过去给他增加业绩的,所以应该是有什么别的因素导致他今天不方便接待。”苏晁伸出两指,推了一下镜架。
“有道理。那他到底是有什么原因呢?不会是背着我有新客户了吧?”燕昭说着说着突然觉得不对,男人的敏觉开始发挥作用,“不对,怎么能说我们是交易关系呢?我们可不止是交易关系。”
“可是你们平时见面时所完成的事都是交易内容中的,并且每次的场所都在周先生工作的地方。”苏晁一本正经地说,“就算交易内容涉及情感工作,以及性爱,但本质上还是花钱买来的。除此之外,你们没有任何在人间至味之外的相处经历,虽然身体早已坦诚相待,但灵魂没有,这不满足暧昧关系的任何一点。”
燕昭哑然,半天就憋出来一句“操”。
他还给周霖准备了礼物。上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想好的,他挑了好几款,最后买了两种颜色的,黑的和红的。
但是苏晁说的话是对的。他们目前还只是交易关系。这份礼物他从来没有问过周霖想不想要,能不能接受,或者会不会配合他,他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意直接买了。
或者说,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很少考虑到这些相处时的细节。
他以为自己是动心了的,但是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是客户老板,在两人之间从来都是强势的那一个,反倒让这段关系越来越扑朔迷离,也在把周霖越推越远。
燕昭是后悔的。他的方法或许错了。但是要是把现在的他放在过去,难道会做出来不一样的选择吗?
他几乎没有与同龄人平等相处的经验。他是理智的,也是克制的;他是自信的,更是骄傲的。
他从来都是上位者。
他抓了抓头发,把早上为了接待客户花了半小时做好的发型弄乱了,却丝毫没有在意,反倒避重就轻地说:“但是我已经下了禁令,他也成了客房主管,他是不会有机会接触到新的客人的。”
“那燕总不妨考虑一下其他的客观因素。”苏晁在手上的平板上操作几下,放在燕昭的办公桌上,“半小时前,公安局大批警员集结,驱车离开,没有拉响警铃。”
燕昭看着那几张照片,刚刚还十分放松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颇有些上位者的风范。
难道,是警察已经到了?
燕昭早就知道会所今年必然会被查办,但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